贺人龙大惊,连忙派数名士兵去抢人,却慢了一步,郝摇旗带着俘虏回到本阵了。
范青大喜,片刻之后,他骑着马,带着五花大绑的贺国英出了战阵,慢慢向贺人龙的阵地走去。到了阵前大叫道:“贺将军,小人有几句话,想要对将军说。”
贺人龙见侄儿五花大绑,垂头丧气的站在范青马旁,便点点头,道:“让他进来。”
范青骑马走进敌阵,只见四面敌军环绕,虎视眈眈,杀气腾腾,心中不禁打鼓,如果贺人龙翻脸,只要一个眼色,自己就要被斩成肉泥了。
范青鼓足勇气,让自己看着镇定一点,到了贺人龙面前下马,拜了一拜,对贺国英道:“贺将军请回。”
贺国英被解了绑缚,回到贺人龙身前,惭愧道:“叔叔,侄儿给你丢脸了!”
贺人龙点点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且退下。”
贺国英从袖子里拿出那柄珠光宝气的短剑,小声道:“叔叔,这是那人送你的礼物。”说完,看了一眼范青。
贺人龙十分识货,一见这宝剑就知道价值不菲,他神色微动,对范青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见我?”
范青拱手道:“小人乃是闯王妻子的内弟,有几句话想要奉劝将军。”范青没有职位,只好冒充高夫人亲戚,显得地位高些。
“闯王妻子的内弟?你是高一功么?”贺人龙看看范青瘦弱的小体格,似乎不像。
范青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只是道:“小人知道将军的一些情况,这次征战,将军是很不愉快的。首先作为一同征战的总兵,曹变蛟、左光先都成了正总兵,独将军还是副将。这次征战将军出力甚多,但朝廷却拨派给曹变蛟和左光先各五千人马,将军只有三千人马,而且兵饷也欠的最多。还有一点最重要,将军现在所带的兵都是将军的家乡子弟,一旦有重大伤亡,将军认为朝廷会给你补充人马么?很有可能就把你贺人龙的旗号并给曹变蛟或左光先,变成他们属下了。”
贺人龙听了这三条,心中一震,这三条都是他近日来心中所想的,他既担心属下伤亡太大,会被别的总兵吞并,又对不公平的待遇愤愤不平,没想到这些心思会被敌方一名使者知道的如此清楚。
范青观察贺人龙脸色,见他沉吟不语,一颗心慢慢落下,看来自己是说对了路子,贺人龙的情况,他在史书上读过。贺人龙就是一个军阀,靠剿灭流寇起家,却从没卖力征战过。
范青微笑道:“将军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什么意思?”贺人龙神色一动。
范青拱拱手微笑道:“我知道将军和我一样都是秀才出身,但带兵的作风可一点也不像读书人。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带兵不严,所到之处,烧杀淫掠,残害良民,民怨沸腾,恨入骨髓。地方官弹劾将军的奏折雪片一般递到朝廷,可朝廷却始终不肯对将军有一点谴责。这还不是因为将军手下有这些兵,可以打仗立功。嘿嘿,一旦将军损失严重,没了这些兵,成了空头将军,那朝廷还会顾忌什么,定会治你个扰害百姓,杀良冒功之罪。小人知道将军性情爽快,所以冒昧直言,还请将军三思。”
这番话都说到贺人龙心坎里了,可他毕竟是朝廷总兵,怎能在阵前被敌人说服。就算撤兵,也得先杀了这说客,给朝廷做做样子。
只见贺人龙怪眼一翻喝道:“好小子,这么能胡说八道。我贺人龙沐浴君恩,受朝廷俸禄,奋勇作战乃我本分,就算朝廷要杀我,也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来人啊!给我推出去砍了!”
下面将士轰声如雷,几名军士抓住范青就往外面拖。
范青心跳加速,生死时刻,他还能保持镇定,叫道:“将军不听小人所言,也就罢了,难道连同乡、同族的亲友之谊也不管了吗?”
“什么意思?”贺人龙伸手止住拖范青的卫兵问道。
这时候,阵地外传来呼唤声音,贺人龙向外望去,只见数十个贺姓的义军士兵已经到了阵地之外,正在呼唤乡友亲戚。
贺金龙向贺人龙直着嗓子大叫:“四哥,俺是小金子啊!”
贺人龙端详片刻,认出这个远房表弟,不禁骂道:“奶奶的,小金子你这个畜牲,居然入了贼伙,还没死吗?”
贺金龙嘿嘿一笑,道:“四哥,几年未见,弟弟做梦都想你呢!咱们未出五服,都是实在亲戚,干嘛吹胡子瞪眼,拿刀弄杖,杀的你死我活的,让祖宗在地下难过。”
贺人龙呸了一声道:“你入了贼伙,罪不容诛,从此咱们誓不两立,还说什么祖宗,亲戚的。”
范青拱手道:“将军说差了,就算各谋其主,那该是兄弟还是兄弟,将来族谱中还是要把咱俩名字并列写着呢!这是天生的宗族血缘,抹杀不掉,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改朝换代,坐江山的姓改了,咱们也还是姓贺。将军如果还有一点亲戚情谊,就请不要现在就大义灭亲,让他们说说话,再在战场上厮杀。”
贺人龙微微一犹豫,这边贺氏的士兵已经向他战阵中的贺氏子弟招呼上了。众人本来就是同乡同族,互相一说都认识的,很多人搭话,不自觉的走到战阵边上和义军的贺氏子弟说起话来。
义军贺氏子弟一面说话,一面把金银首饰塞给这些亲戚,让他们再给别的贺氏子弟分分。
这些官军士兵平日受到上级军官剥削,其实是很穷的,见到这些金银都是大喜。周围没得到的也很高兴,因为多少能分一点油水。
贺人龙吆喝了几声自己属下,却也禁不住,知道这种情况下已经很难和义军厮杀了。于是令旗一挥,让部队向后撤退。临走时回头瞟了一眼范青,喝道:“好小子,伶牙俐齿的,我记住你了。”
范青拱拱手,只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刚才确实很危险,被吓出一身冷汗。
义军这边,田见秀见贺人龙的队伍真的退了,不由得大喜,立刻分出一半人马,和郝摇旗一起去救吃紧的左翼。
范青回到老营的山坡,只见左翼的义军已经退到了老营所在的山丘之下了,一名黑面将军,手持双锏,瞪着巨眼,虎吼不断,骑在马上来回冲杀,十分勇猛,这是李自成手下有名的战将袁宗第。可惜义军毕竟人少,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了。
忽然马蹄疾驰,只见田见秀、郝摇旗率领一千多兵马杀过来支援,登时止住了败势。
双方正在混战,忽听慧梅拍手叫道:“太好了,前军胜了。”
范青急忙向北眺望,只见北面写着“祖”字的大旗已经倒了,漫山遍野都是官军逃兵。古代战争中,一旦步兵变成这样子,就是溃败,没法再收拢反击,只能任凭敌人追杀。只见逃兵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逃。骑兵和步兵混杂在一起,互相践踏。
李自成和刘宗敏冲杀了一阵,因为要救左翼,所以很快收拢军队,向左翼杀来。
左翼总兵左光先的侄儿,参将左世雄,面如涂朱,绰号红面虎,是左营中有名的虎将。左光先总夸他的侄儿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平生杀败过许多农民军,唯独没战过李自成,所以十分不服气。
此刻,见李自成杀过来,登时放过别人,举着大刀在马上狂呼,“李贼,可敢与我一战。”他声如虎吼,须发戟张,威风凛凛,只想战败李自成,得一场大富贵,立功封侯就在眼前。
却见李自成骑着一匹灰色大马,疾驰而来,比起狂呼大吼的左世雄,李自成沉默的仿佛一块石头,二人马匹交错而过,只这一瞬间,左世雄的吼叫戛然而止,他的一颗头颅瞬间掉落,只有一腔热血向空中喷洒,无头尸身随着身下马匹奔出十余米才慢慢从马背上滑落。
山丘上观战的范青又被惊到了,李自成这杀人神技也太悬乎了。要不是他一直盯着李自成的动作几乎看不清楚。李自成在和左世雄交错而过的时候,他手中长剑以极快的速度一伸一缩,那感觉就好像毒蛇在攻击对手时,蛇芯极快的吞吐了一下,速度,力量,角度,都堪称完美。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能相信世上有如此神奇的杀人技能,无敌啊!
左世雄一个照面就被砍掉脑袋,左翼官军登时有些混乱。忽听官军后阵烟尘飞扬,数百骑兵佣促着一名将军疾驰而至,向李自成猛扑过来。
这将军面貌威武,正是左光先,他统帅的骑兵都是甘肃宁夏一代的边军,人强马壮,左光先自己又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所以尽管侄儿一招就被砍了脑袋,他仍然毫不犹豫的冲过来,信心十足,企图一举击溃李自成,夺得首功,给侄儿报仇。
李自成见数百骑兵向他突袭而来,拨转马头,唿哨一声,带领郝摇旗、袁宗第等几名大将,连同身边的卫兵,一共一百多骑兵,向官军对冲过去。
骑兵对冲!虽然规模不大,但也让山丘上的范青看得热血沸腾,大地震响,健儿呼喝,随即是惨烈的骑兵碰撞,狭路相逢勇者胜,骑兵对冲就是要的这个一往无前的勇气。
两队骑兵穿插而过,惨叫声连成一片,许多骑兵被对手斩落马下。被主帅激励,官军的步兵也重新鼓起勇气,与义军在山坡上激战起来。骑兵和步兵交错混战,战况更加惨烈。
李自成看准了左光先的位置,拍马上来,与左光先激战,形成将对将,兵对兵的状态。李自成剑光闪烁,剑芒星星点点,直向左光先身上要害处招呼。左光先手中一杆长枪舞动的如风车一般,口中虎吼连连,心中却十分惊骇,李自成武艺精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难怪侄儿一个照面就被他杀了。
片刻功夫,左光先便被李自成杀的连连后退,招架不住。他的左右亲卫一拥而上,共战李自成,又形成混战局面。混战中,李自成一剑刺死身前的一名官军骑兵,然后取弓在手,对准数十步之外的左光先,嗖的一箭射出。
左光先一直在留意李自成的动作,见他拉弓射箭,急忙伏在马背上,当的一声,这一箭射中了左光先的头盔,头盔飞到一丈开外。他不敢抬头,抱着马脖子转身向后逃。李自成的第二支箭又已经射到,只听嗖的一声,箭矢擦着他头顶飞过,左光先身后举旗的亲兵,惨叫一声,栽落马下。
左光先被吓破了胆子,转身拍马逃走。李自成带着数十骑士疾驰追赶,同时大叫,“左光先死了!”
混战的官军步卒,看不到左光先,只见他所在的位置一片混乱,旗帜也倒了,登时心中气馁。而义军将士则越战越勇,官军不断后退,最后变成了一场溃败,争着逃命,互相践踏。左光先想要挽回却也不能,只能被几名亲卫护卫着逃走了。
这时,在后阵和李过激战的曹变蛟已经知道不妙。前阵左阵都被击溃了,右阵的贺人龙部没怎么激战,就徐徐撤退了,此刻自己已经变成了孤军作战。这情形很有可能被对方反包围。曹变蛟不敢恋战,立刻鸣金,指挥部队且战且退。李过见他阵容严整,丝毫不乱,便不追赶。
这一场大战,从早晨到中午,异常惨烈,是李自成起义以来最惨烈的一仗。李自成的两万人马损失了一半,官军的死伤要比义军多一倍。但李自成是没法补充兵员给养的,甚至连休息时间都没有。而官军的兵员和给养可以源源不断的补充,形势对李自成已经相当不利了。
山坡上有不计其数的伤员,重伤号不能带走了,只能留下一点药品和水,让他们躺在这地方等死。但估计过不了多久,曹变蛟就追上来,把这些伤兵全部杀死。因为官军要按人头记功,所以对俘虏异常残忍,几乎都要被杀死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