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哈哈大笑道:“你不晓得,我哥与咱们不同,他心里有志向,就是跟朱家王朝杠上了,不推翻大明朝,不打到北京城誓不罢休。”
徐以显笑道:“心存志远,志在千里,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佩服,佩服。”
张献忠笑道:“若论带兵打仗,有勇有谋,李哥真不输古代名将的,“远的不说,就是崇祯六年冬天在黄河边上的渑池附近,十几路人马都被围在此地,后有曹文诏,左有张应昌,右边是左良玉,南面被滚滚黄河挡住去路,大后面还有总督洪承畴坐镇指挥。这样子朝廷还不放心,把京营中的火器营派来驻扎在黄河对面,生怕咱们逃走。那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啊!”
“最糟糕的是,当时各家推选的盟主紫金梁王生病去世了,群龙无首,曹操、老回回他们害怕了,嚷嚷着要投降。那时候就算不说出‘投降’两个字的也愁眉苦脸,估计心中也有了投降的打算。当时只有李哥站出来,喝道‘咱们起来造反就要干到底,大家都听我的,谁也不许投降。’”
“然后,李哥先用金银贿赂各路包围的官军,暂行缓兵之计。几天之后,忽然北风大作,气温骤降,从来不封冻的黄河冻得仿佛一面大镜子。李哥带着兵马大吼‘好汉子,跟我渡河,干他娘的!’于是千百战士一拥而上,踏上冰面向黄河对面冲过去。”
“对面是京营的总兵王朴,他命令火器营放枪炮阻挡义军,枪弹、炮弹和火炮发射的铅子、石子如同暴雨一般从空中落下。这时候冲在最前头的正是李哥,他一首举着盾牌,一手挥舞长刀,愣是在枪林弹雨中冲杀出来一条血路。带领属下击溃京营,冲出了明军的包围圈,这就是鼎鼎有名的渑池渡。”
李自成哎了一声道:“献忠,你怎么光说我,不说你自己啊!我记得,你当时是跟我并肩冲在最前面的,回来的时候,咱们二人浑身浴血,一共从咱们身上取出来一百多个铅子来!”
张献忠哈哈大笑,“对了,我记得咱们二人回来,还比咱们身上挖出来的铅子谁更多来着,曹操、老回回他们都看傻了眼,就像戏文里楚霸王破釜沉舟回来一样,没人敢和咱哥俩眼神相碰,都低眉顺眼,跟刚嫁人的小媳妇似的。”
李自成笑道:“对了,当时咱们身上谁取出来的铅子多来着?”
张献忠笑道:“当然是你多了!老弟记着你的情,当时你冲在我前面,替我挡铅弹,哈哈,你真是我的好大哥啊!”说完,端起酒碗,笑道:“这碗酒敬你,不是你替我挡着,可能现在就没有张献忠这人了!”
两人干了这一碗酒,徐以显和范青也陪着干了。
张献忠笑着对徐以显道:“你若以为我李哥只是有勇无谋之人那可错了,他的计谋不比你少。渑池渡刚过去没多久,转过年来,高闯王汇合咱们十几路兵马从四川转移到陕西,因为道路不熟,误入一个叫车厢峡的地方。此处峡谷特别险要,峡谷长四十里,其宽不过丈余,两面奇峰突兀,怪石嶙峋,恶浪翻滚,易入难出。峡谷两端都被官军堵死,那真是插翅难飞啊!”
“当时,又正好赶上雨季,衣甲被雨水浸透,刀剑铁器都被腐蚀,粮草断绝,只能靠杀马解饥。官军又在两侧绝壁之上,不停骚扰,或投掷石块,或施放炮铳,被困在峡谷中的众人又疲又累又饿,都觉得前途无望,抱头痛哭。”
“那时候,是李哥鼓励大家伙振作,且想出了办法。他知道当时五省总督陈奇瑜是个贪婪的家伙,便用义军缴获来的财宝贿赂他,不但给他送礼,还给他身边的总兵、谋士送礼,这样天天有人在他身边替咱们说好话。于是陈奇瑜就接受了义军诈降。”
“陈奇瑜是个顶顶白痴的大官,他对咱们的伪降深信不疑,认为是自己的威名震慑,让流寇改邪归正,是招抚成功,大功告成,一面迫不及待的向朝廷请功,一面安排咱们出峡谷回老家。他安排每一百名义军由一名明军的安抚官监督,负责遣返原籍安置。还给咱们颁发通行证,让沿途官军不得骚扰。”
“于是,咱们整营整营的从峡谷中出来,吃着陈奇瑜给送来的饭食,吃饱喝足之后和安抚官一起出发,这一路上和安抚官一起吃喝,一起乘马,一起聊天说笑,晚上还一起睡觉。从四川到陕西这一路上,众将士都养精蓄锐,把弓箭刀枪都磨得雪亮。等到了陕西,一天夜里,咱们战士忽然一起发难。把这群安抚官或杀,或打,或绑起来扔到路边,众义军整顿兵马,分成数路奔驰而去。这时候,总督陈奇瑜才如梦清醒,知道自己被耍了,捶胸顿足也无用了。最可笑的是,此时皇帝刚刚接到他招抚成功的奏折,还派太监过来颁旨奖赏他呢!”
旁边一桌的人都是年轻将领,有几人没经过车厢峡之战,一人笑道:“明朝的官可真蠢啊!”
张献忠笑道:“你们觉得这些龟儿子蠢吗?其实他们很精明的,不过这些精明都被他们用来怎么搜刮钱财,怎么陷害忠良,还有怎么保住自己的一条老命。”
酒桌上的人听他说的有趣,又都笑了。
张献忠道:“就拿陈奇瑜这龟儿子来说,他真的有这么蠢么,其实未必。首先他畏惧义军,贪生怕死,不敢跟咱们真刀真枪的打硬仗,所以总幻想能让咱们这些人招安,做顺民,听他摆布,送咱们回到老家去种地。其实他也不想想,到处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回去种地也是饿死,义军当中谁能回去?”
“其次,他特别贪财,腐败透顶,而且他身边左右所有大小官僚都是腐败分子。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金光闪闪的金子珠宝,什么国家大义,什么忠君爱国全都抛在脑后了,只想着怎么用这些钱财回家再添几百亩肥田,再娶几房小老婆,做他娘的美梦去吧!”
众人一起大笑。
张献忠道:“李哥,我还记得你当年常喜欢唱的一首莲花落:“家家哭皇天,
人人哭皇天,
父母妻子相抛闪,
你也反,
我也反,
人马滚滚数不尽,
投晋入楚闹中原,
仇报仇,
冤报冤,
在劫之人难逃命,
血债还用血来还,
到头来,
达官贵人不如狗,
干戈扰攘入幽燕。”
先是张献忠自己唱,后来李自成也跟着他哼唱,两人一起唱完,相对大笑。
李自成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我当年教你的莲花落,果然还是好兄弟,就凭这一点,咱俩就得干了这碗。”于是,两人端起酒杯重重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张献忠放下酒碗道:“这两件事李哥干的漂亮,不过我最佩服你的还是崇祯七年,荥阳大会那次,咱们各处的造反大军一十三家七十二营,齐聚荥阳,那个壮观啊!旗帜遮天蔽日,人马无边无际。朝廷知道消息,洪承畴和卢象升,一个五省总督,一个五省总理,率领兵马一南一北过来夹击咱们。其中洪承畴还特意从辽东调来了辽东铁骑。辽东铁骑第一次来内地,被传的神乎其神,各路首领一听就害怕了!”
“第一个怂的就是老回回这个龟儿子,他非要撤回陕西,想往塞外逃跑,我当时冷笑问他‘奶奶的,咱几十万人到塞外吃什么?又不是牛羊,能啃地上的青草,不得都饿死啊!’更可气的是一众将领都畏畏缩缩,话里话外居然都同意老回回的做法,那时候连高闯王都有点动摇,一言不发。”
“这时候,还是看李哥,只见李哥站起来,振臂一呼道‘咱们干嘛要逃走,哼,就是一个普通汉子,面对危险时候,也要振臂一呼,拼命干一场。何况咱们有三十万战士,干什么要闻风而逃?辽东铁骑不也是人吗?刀枪戳到身上不流血,不呼痛么?他们有三头六臂么?不也是和咱们一样一对肩膀抗一个脑袋吗?咱们这么多将士,只要齐心协力,再想好对策,我就不信不能和官军周旋一番!’大家伙听了李哥的话,都感到鼓舞,也镇定下来。李哥接着道,我的计策是,分兵定所向,利钝听之天。官军势大,武器军备都比咱们强,硬拼不是办法。咱们义军的强项是流动作战,可以分兵多路,联合作战。先分兵,一路北上山西,一路西进陕西,一路南下湖广,还有一路留在河南跟他们周旋。这样官军势必也要分兵,他们越分越弱,咱们则越分越强。咱们牵着他们的鼻子走,把他们拖的疲惫不堪之时,咱们再联合起来,跟他们大干一场,到时候胜负生死就看天老爷的意思了!’”
张献忠向李自成一竖大拇指道:‘要不是你当时振臂一呼,只怕咱们都到塞外饿死了!哪有后来破凤阳,挖皇陵的壮举。”说完端起酒碗笑道:“我张献忠平生很少佩服别人,但你李自成绝对是个例外,来!就为你这振臂一呼,我再敬你一碗。”
李自成一口干了,叹道:“你不说我还不知晓呢!原来这些年每逢大事,都是咱哥俩并肩作战的,唉!潼关南原要是你在,也许……”
李自成没说完的话,张献忠也明白,他们二人就是从崇祯九年攻破凤阳翻脸之后,分道扬镳,此后,造反的义军就走了下坡路,张献忠、曹操、王光恩等人先后投降,李自成不投降,结果被官军围堵,遭遇了潼关南原的惨败。
张献忠想起以前并肩作战的一幕幕,十分感慨,长叹一声,道:“李哥,你今天有困难能来找我,弟弟心中十分感动,这证明你看的起我。范队长说了你们山中有困难,好!弟弟只要能做到的,定然全力相助。你们需要的一千斤精铁,我必须奉送,此外,我还赠送你们一些铠甲和马匹,你需要多少?”
李自成道:“那就劳烦老弟给我一百副盔甲,二百马匹吧!”
张献忠哎了一声,道:“太少了,够干什么的,我赠你二百铠甲,五百匹马,另外知道你们山里苦,我再给你们十车粮食,一些猪羊。”
李自成也不推托,笑道:“那就多谢老弟了!”
张献忠笑道:“你说谢字,可就生分了,咱们是过命的交情。哥哥只要有困难,尽管开口,老弟开心着呢!来!来!喝酒。”
徐以显听张献忠一次送了李自成这么多礼物,眉头微微一皱,他放下酒碗,微笑道:“听张将军讲闯王以前的事迹,我才知道原来二位曾是并肩作战的好战友,只是不知为何,在攻破凤阳之后,却分兵作战,此后几年都不曾联合呢?”
张献忠脸上现出尴尬神色,唉!唉!两声道:“别提了!咱们喝酒!”
徐以显微笑向李自成道:“听说闯王在潼关战败之后,一直蛰伏在商洛山中,穷乡僻壤,加上官军不停围剿,恐怕很艰难吧?”
李自成微笑道:“日子是苦了一点,但将士们同心同德,共同努力,还能过得去。”
徐以显微笑道:“听说,闯王从潼关冲出来,只有十八骑,其他将士要么牺牲,要么失散了,现在商洛山中人马也不多吧!”
李自成道:“人马本来不多,陆续收拾残兵只有一千人,不过多亏了夫人和范先生,这半年他们在河南发展的很好,带回来两千河南兵,还有一批物资,解了我们燃眉之急。”
听李自成现在已经有了三千兵马,这很出人意料,徐以显和张献忠不禁同时哦了一声。
徐以显笑道:“闯王果然不凡,这么快就有了三千兵马,何不趁机冲出商洛山,找一个更好的地方落脚?”
李自成叹道:“不瞒军师,我们闯营现在不是不能出山,只是我想这些年我们一直流动作战,没有机会好好站下来,练兵、整顿军纪,所以不论军队壮大成什么样子,始终是流寇,是一盘散沙,跟古代那些名将的军队,什么岳家军、戚家军都差远了。从高闯王时代一直到现在,军队始终是那个样子。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训练一下队伍,争取让队伍升华,脱胎换骨,也变成一支强大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