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收回目光,看高夫人,只见她表情坚定,目光中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若论胆量意志,高夫人是不输于男子的。
“清风垭,守不住的!”范青目光向北望去,崇山峻岭中,一条小路蜿蜒向北,顺着这条小路再走一百里,就能到麻涧和老营了。
高夫人也随着他的目光向北望,“难道你想退守射虎口?”
范青摇摇头。
“野人屿!”野人屿是距离老营最近的一个山谷了。
范青这时才开口道:“我要退守麻涧。”
高夫人大吃一惊,“麻涧?那不是已经退到了咱们闯营家门口?敌人一旦攻破麻涧,咱们闯营连撤离的时间都没有,这太危险了!”
范青缓缓道:“我有我的道理,第一,官军入山来作战,商洛山中的百姓都心向咱们,痛恨官军,所以百姓都藏到山中,官军找不到粮食,只能从白羊店,甚至更远的龙驹寨运粮。所有给养只能用马拉人扛,穿过崇山峻岭,非常艰难。让他们在山中走得越远,对他们供给的压力越大。”
“第二,咱俩现在几乎就是义军的全部主力了,如果咱俩距离很近,死守两处,很容易被敌人集中力量消灭。咱们人少,只有运动战最合理。我退守麻涧之后,官军除了进攻麻涧之外,还需要大量人手运送物资,包围智亭山的人就会大大减少,你可以率领这一千多战士突围,然后在山中运动战,进攻他们的粮道,让他们的后勤补给彻底瘫痪。”
“第三,麻涧是所有关隘中最坚固的一个,是我亲自指挥建筑的,我有信心守住这个关隘。”
“第四,麻涧有咱们自己制造的大炮,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官军一个大大的惊喜。”
“综合这些原因,我认为守卫麻涧才是上策。”
高夫人喃喃道:“这太疯狂了,你只有五百人,加上麻涧的几百人,还不到一千,就把敌人引到家门口,简直是引狼入室。”
范青笑了,自信的笑,高夫人熟悉着笑容,每次范青遇到重大危机的时候,总是露出这胸有成竹的笑容,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高夫人心想,“难怪慧梅喜欢他,这男人有股特别的魅力。”
“夫人,咱们人少,这才需要集中所有兵力,守卫最坚固的关隘。如果我在清风垭或者射虎口全军覆没,那么剩下的二百人能守住麻涧么?咱们老营将士疫病之后,身体如此虚弱,就算提前撤离,能躲得过敌人的追杀么?”
高夫人无语,不得不承认,范青说的在理。她沉吟片刻,道:“你的人马太少了,我再支援你五百人。”
范青摇头笑道:“麻涧就那么点地方,人多了也用不上,守卫麻涧关键在士气,而不再人数多少。反之,你在商洛山中袭扰敌人,需要分兵,这一千多人还不够呢!夫人,你信我,我一定能守住麻涧。”
高夫人盯着范青的眼睛,从中看到了必胜的自信,这种眼神她经常从李自成眼中看到,她情不自禁的握住范青的手道:“自成和诸将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范青点头道:“夫人放心!”
范青立刻下山回到清风垭的营地,组织撤退,所有的物资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都抛入山涧,最后把所有的粗重物品集中到一起,浇上菜油,一焚了之。一些战士看到辛辛苦苦建造的木屋营地,现在却要烧掉,心中很难过,但也得服从命令,因为范青说了这是坚壁清野,不但营地如此,一路上,所有遇到的村子,要么告诉村民逃走,要么带着去麻涧。
日上三竿,官军的队伍慢慢接近陡坡了,他们吸取昨晚失败的教训,前面的官军都举着盾牌,一点点的向坡上爬。
范青见无机可乘,便命令弓箭手在官军上到半坡时射箭。由于在坡上,官军虽有盾牌,也不能全部挡住,不少人中箭,受伤惨叫,又被抬了下去。等到官军爬上陡坡,开始搬拒马和树枝的时候。营地燃起来熊熊大火,范青的人已经全部撤退了。
官军等火熄灭了才能继续前行,到了下一个关口,射虎口的时候,天色已晚,只能等第二天再攻。
这样第二天过了射虎口,第三天过了野人谷,这三天官军和范青的义军几乎没有正面作战,范青如果有机可乘的话,就小规模的接触一下,如果无机可乘,就用弓箭手射击延缓官军。
第四天早上,范青率领队伍到了麻涧。麻涧是营地的最后一个关口。营地位于一座山谷当中,四面山峰矗立,山壁陡峭,只有一条道路进出山谷,在谷口最险要处,范青建筑了一个寨子。
这寨子原本是个小村子,位于两山之间。范青把它扩建成一个寨子,在峭壁最近处,建筑了一座寨墙,就好像寨子的一个大门。寨墙依托山势,高达十米,寨墙用厚厚的青石垒建,青石间的缝隙都用糯米汁灌注,里外包砖,整个寨墙厚达一米,跟商州城的城墙一样高厚。城门也是巨大的拱形,两层硬木板,外面再包上铁皮,钉上大铁钉。只看这段城墙和城门就会觉得异常气派,绝不会想到后面只是荒山野岭中的一座破寨子。
刘宗敏曾远远的看着这段寨墙,道:“奶奶的,我每次回营地,都有进入商州城的感觉。”
这短短十几丈的寨墙花费了义军三个月时间才建成,而且花费了不少银两。当时很多义军将领不想在山中常住,对建筑这么坚固的寨墙颇有微词。范青一再劝说李自成,力排众议,好不容易才把寨墙建成,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范青回到麻涧都来不及回营地,立刻组织人马蹬上寨墙防守,正忙碌着,李自成的亲兵队长李强快马加鞭赶来,说李自成要见他。范青急忙下了寨墙,骑马跟着李强向营地驰去。
此时,在李自成的住处,气氛十分紧张,虽然众将的病还没好,但能动的几乎都到了这里。
只听老营总管任继荣声嘶力竭的叫道:“闯王啊!不能相信范青,这分明就是他的阴谋。他一路撤退,一个关口都不防守,直接撤掉家门口,还有这么作战的吗?他已经与官军早有沟通,只要官军来了,他一定会投降,把咱们都出卖了!”
众将都不说话,脸色阴沉,任继荣的话也是他们心中所担心的,范青这是什么打法?除了投敌,简直没别的解释。
李自成皱眉扫视众将,除了郝摇旗和田见秀因为复痨,起不来床,其余众将从刘宗敏往下全在此处,小将李友、马世耀、谷可成、谷英等人也来了。大家都是疫病刚好,身体无力,勉强能够走动。
众将知道李自成的习惯,向来都是他让别人先说,最后他再自己决断。
刘宗敏先道:“我怀疑范青不怀好意,他从石门谷带来人马,却不与官兵一次交战,清风垭、射虎口都是很险要的地方,就这样白白丢弃了,有这么作战的吗?这分明是与敌人有了默契。”
李过也道:“范青本来就是逃兵,关键时刻,就是靠不住。我建议一会儿把咱们的亲兵集合到这里,范青一来,就给他拿下,一审就知道原委。”
“对!李爷的主意好!”任继荣先跳了起来,道:“我现在就去找人布置伏兵!咱们给他来个戏文中的刘邦智擒韩信。”说完就想向外走。
却被李自成喝道:“回来,事情还没弄明白,怎么恁么着急。”
任继荣拍着手道:“闯王,还怎么弄明白,敌人都杀到家门口了!”
高一功拱手道:“姐夫,范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从来到商洛山开始,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与官军作战也算勇敢,且颇有谋虑。前几日石门谷的杆子哗变,他只身去平定,他若想投靠官军,那时候投靠就成了,何必杀灭官军后,再去南方投敌?”
任继荣急忙道:“高爷不晓得,有些人特别奸猾,故意设下局,博得人家信任,然后再放手偷袭。”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袁宗第也道:“如果像任总管所言,那范青就太阴险了,想把咱们一锅端,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应该防备点,人心难测啊!”
剩下几名小将,李友是怀疑范青的,马世耀,谷英、谷可成则选择相信范青,最后众人把目光望向李自成,让他决断。
李自成缓缓道:“信人不疑,疑人勿信,我信范青不会叛变。”
看了一眼众将,又道:“我自从与范青接触,感觉到他是真心帮助咱们义军,特别痛恨官军和那些欺负百姓的乡绅,人的善恶观念不会轻易改变的。”
“再者,他的行动也证明这一点,尽心尽力帮助队伍练兵,整顿军纪,连得罪人也不怕。”说到这里瞟了任继荣一眼,又道:“他光明磊落,十分正义,这大半年杀灭了多少官军?就像一功所言,如果他想投降官军,直接在石门谷就做了,何必如此费力。”
这时候,有卫兵通报说田见秀也来了,他复痨后,身体特别虚弱,拄着拐棍,被一名亲兵给扶来了。一进屋子就道:“闯王,不能怀疑范青,我信他这么做必有理由。”
李自成点头道:“田哥,你别急,我刚跟众将说了,我信范青的为人。”
田见秀点点头,被人扶着坐下,道:“还有一事,范青现在掌管麻涧的防御,那些杆子又是他带回来的,如果此时对他下手,激起那群杆子哗变,官军来了,谁来防守,那就全完了!”
这时候又有卫兵通报范青来了。范青一进房间见到一屋子将领,不由得一怔,向众人拱手施礼。
不等他打完招呼,高一功迫不及待的问:“范先生,你带兵一路不与官军交战,直接回到麻涧,这是什么缘故啊?”
范青看看众人脸上疑忌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他微微一笑,把那日对高夫人所说的四条策略又说了一遍。
众将听完,刘宗敏微微叹气,“麻涧就要血战一场了!”他作战勇猛,这样的血战不能参加,也是第一回。
李自成缓缓道:“麻涧之战关系到咱们整个营地的生死存亡,我已经命令营地中所有能动的人,不论男女,全部去麻涧,帮助先生守卫。”
“多谢闯王。”范青向李自成一拱手。
李自成又道:“闯营的生死安危全靠先生了,如果先生能击退来犯官军,我们所有将领都欠你一个人情。”说完勉强站起来,给范青做了一揖。众将无论愿不愿意,见李自成这样做了,也一起躬身给范青做揖。
范青连忙团团做揖还礼,然后伸手扶住李自成,道:“闯王,你这样折杀属下了,放心,只要我范青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官军进入麻涧。”
范青再回到寨墙上,太阳已经越过山头,高高升起,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山谷中,透过枝繁茂密的树叶,落到地上,斑斑点点。树林中的喜鹊如往常一般,叽叽喳喳的叫着,生机勃勃,山风拂过树林,茂密的枝叶如海浪一般波动,发出哗哗的声响,自然的景象如此和谐宁静。与往日唯一不同的是,一队人马正快速向山谷扑来,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范青在寨墙上眺望这支官军队伍,这是一支前锋队,约有两千人。他们是来自河南的正规官军,素质比那些乡勇高多了。只见他们队伍整齐,旗帜飘扬,骑兵在两侧,步兵在中间,火铳兵在后面,最前面还有几个哨兵游弋。哨兵们知道义军没有火器,所以一直到了寨墙下二百米的地方肆无忌惮的打量寨墙
其余士兵在距离寨墙一里远的地方停下,开始安营扎寨。有的负责取水,有的砍伐树木,有的埋锅造饭,看起来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