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星东移,河东有大旱。
观星见灾异,是青州学派的常见操作。
吕瑕是青州学派创始人元明先生的亲传弟子,也是宰相郑师道的同门师弟,由他呈上的消息,便是皇帝听了也先信几分,立即传见两位宰相及司天官。
而中书令王茂昭听罢这个消息后,却从袖笼中取出一支卷轴:“今晨,前司天台冬官灵台郎林虚己亦有呈报,太乙东移,河东大旱——”
……
“所以就司天台的官没发现太乙星东移?”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吕瑕观到了,林虚己观到了,身为中央气象局的司天台竟然观不到?
唐子谦笑而不语。
“那……太乙星到底有没有东移?”唐小白轻声问。
唐子谦笑道:“重点不在有没有,而在于信不信。”
唐小白没听懂。
“今天一早,太子上书,表示相信林虚己的判断,请陛下遣御史巡查河东道!”
唐小白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河东真的有旱灾吗?”
先前她怀疑吕瑕的出现和哥哥有关,但毕竟没有实锤。
现在太子出手,想要促成巡查河东道,那河东道一定有什么猫腻。
莫非真的有旱灾?
唐子谦却没有回答:“等御史回来就知道了——”说罢,看了她一眼,“你怎么那么闲,不用做功课?”
今天一放学回家,唐小白就迫不及待来问消息了。
没问到确切的,她哪有心情做功课?
从唐子谦处出来,唐小白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里绕了好几圈,想找点什么资料,可找了半天,最后发现连自己想找什么都不清楚,不由长长一叹。
这时,一只手越过她,从她头顶的书阁上,取下一卷书册。
唐小白回头。
室内光线矇昧,将少年精致的眉目笼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深沉。
他拂了拂书卷上的灰尘,递给她:“二小姐在找这个?”
唐小白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是《河东志》。
唐小白没有接,只看着书,轻声问:“太子殿下想去河东查什么?河东到底有没有旱灾?”
刚才她同唐子谦说话时,他就侍立于门口。
既然哥哥提及太子,她觉得可能他也知道一些,便在离开时,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果然来了。
李穆将书收回手中,漫不经心地翻开:“河东一带常见春旱,如今已至八月末,如果有旱灾,不用司天台预警,河东道诸州府也该已经上报灾情。”
唐小白盯着他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语气小心翼翼:“所以……河东没有灾情?”
“有,”李穆见她并没有想看《河东志》的意思,便将书放回书阁上,“河东道七州府,自今年二月七,至今未曾下过一滴雨,今秋颗粒无收。”
太乙东移是假,河东灾情是真。
若不是让人带吕瑕去了一趟河东,让他亲眼看看河东灾情,对师门情深意重的吕瑕怎么肯配合林虚己谎称太乙东移?
“河东的灾情自二月就有了端倪,但河东七州府百余名官员,无一上报。”
如今正值秋收,又逢御史巡查,河东百余官,正好为他腾出空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河东灾情的?”
李穆听着她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对,便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一双眼睛黑黢黢的,不似平日清澈明亮,看得他心中莫名不安:“是……四月十五。”
“四月十五……”她喃喃念了一遍,又问,“坠崖前一日?”
李穆点头。
是李行远带来的消息。
李行远进京,途经河东。
那时旱情还不显,但已有经验丰富的老者看出征兆,只是地方官不但不信,还令人粗暴驱逐,正好被李行远撞见。
后来他确定留京,便派人去河东打探确认。
“你早就知道河东旱情,特意留到林先生声名大显后揭发出来?”她问得有点急,咄咄似质问,“还有吕瑕,是我阿兄安排的还是太子府安排的?”一顿,“还是你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我四月十五获悉的消息,但那时还不太确定,河东历年多春旱,不足为奇,直到五月中,才确定春夏连旱,旱情才严重起来,且错过了春耕,今秋注定颗粒无收,而河东官员却瞒而不报,这才定下这一计——”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吕瑕……是我——”
“阿宵!”她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又恢复了往常的清晰,清晰且沉重。
“我知道,河东灾情是你们的一个大好机会,河东那些蠹虫死不足惜,但是——”她低头似斟酌了下措辞,语气又更沉重了一些,“你看过的书比我多,应该知道旱灾可以有多可怕,稍不留意,便是……”
“也许现在在你眼里,江山是仇人的江山,百姓是仇人的百姓,可当你得偿所愿,江山还是那个江山,百姓也还是那些百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一起读的书,我希望你别忘了。”
李穆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突然转身,走到四五步远处的书阁前。
手指划过半排藏书,从中抽出一册,翻开,至某一页,看了一眼,然后抬头朝她看来。
唐小白疑惑看他。
李穆拿着书走回她面前,将翻开的书倒拿着递到她眼前。
唐小白低头看——
“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一曰散利,二曰薄征,三曰……”
还没看完,她便跳起来,扑进李穆怀里,紧紧抱住他。
李穆“唰”的一下红透了脸,抬起手臂,又不敢碰她,只虚虚环住。
“阿宵!阿宵!”唐小白既激动,又感动,只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荒政十二,便是治理饥荒的十二条政策。
他虽然存了利用灾情的心思,可也没有不顾民生。
“阿宵你太好了!”鼻子有点酸,埋头在他怀里悄悄吸了吸,认真地说,“阿宵,我为你骄傲!”
女孩儿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嵌在怀里,李穆悄悄弯了弯唇角,心跳如擂鼓。
这次河东旱灾,确实是他的大好良机。
粮草,钱帛,民心,甚至军队,都可能借机到手。
但——
他低下头,嗅了嗅女孩儿的秀发。
其实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