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周奎府邸的时候,朱慈烺怀里揣了一大叠南京隆福商会的会票,会票的额度为一百六十万两,这种会票明末很流行,都是大商贾和官吏拥有的,寻常百姓根本看不见,时局不稳,运送黄金白银危险性太大,所以那些做生意的商贾,就想办法开出这种等同于现银的会票,商贾做生意的时候,认票不认人,不管是谁,拿着会票就可以前往商会兑换白银。
会票也是银票的前身,史载,中国的第一张银票,出现在道光初年,即1820年左右。
朱慈烺没有马上回到皇宫之中去,而是吩咐轿夫在京城内转悠了一圈,他时不时的打开轿子的帷幔,看一看大街上的情形。
半年之前,京城遭遇鼠疫,死伤惨重,鼠疫高峰期的时候,大街上行走之人随时倒地身亡,五成兵马司一段时间甚至难以招募到运送尸首之人。
鼠疫给京城造成的打击是巨大的,至少李自成在进攻京城的时候,没有遭遇到太多的抵抗,因为京城里面已经没有多少可以作战的人员。
正值年关,大街上还是颇为热闹,来来往往有不少人,不过很多人都是面黄肌瘦,还没有从那场骇人的瘟疫里面恢复过来。
轿子里面的朱慈烺,微微的摇头,这大明的京城,两个月之后就要遭遇巨变了。
回到端本宫,还不到未时。
将会票收好之后,朱慈烺叫来了李继周。
“李继周,你拿着孤的令牌,马上到吏部去,孤要调遣兵部郎中杨文聪,随孤一道前往南京,在吏部办完事情之后,接着到户部去,孤要前往南京,看看户部是不是能够给予一些钱财方面的支持。”
思来想去,兵部郎中杨文聪成为朱慈烺前往南京调遣的第一人。
杨文聪是万历四十七年举人,没有能够高中进士,明末也没有多大的名气,依照其举人的功名,做到兵部郎中已经属于奇迹。
不过杨文聪的能力很不错,南明时期其在节制军阀左良玉的事情上面,起到一定作用。
朱慈烺前往南京监国,若是想着短时间之内稳定南方局势,最大障碍就是拥兵自重的湖广总兵左良玉,如果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左良玉,则山东总兵刘泽清等人不敢轻举妄动。
湖广巡抚何腾蛟无法奈何左良玉,不过若是有杨文聪的协助,加上南京兵部的一帮人,那就说不定了。
朱慈烺用人有自身的想法,朝中三品以上掌握实权的高官原则上是不会用的,这些官员不懂得感恩,就知道索取,使用不慎,会给自己带来灾害,而且难以管理,他对东林党人不感兴趣,但正值用人之际,不可能不用东林党人。
用人方面,短时间之内,朱慈烺会有一些妥协,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在南方立足,一旦在南方立足了,能够与后金抗衡了,朱慈烺才有可能按照自身的想法,开始大规模的整治。
至于说前往户部讨要钱财,朱慈烺没有报多大的希望,朝廷已经穷的掉渣,压根拿不出来银子,要不然皇上也不会召集朝中大人募集银子了。
李继周前往吏部之后,朱慈烺略微的松了一口气,用人虽然是大事情,可也不能够着急,病急乱投医是不行的,当下每一步都要谨慎,绝不能出现偏差。
有了一百六十万两白银,朱慈烺能够办不少的事情,至少能够快速稳定南方纷乱的局势,暂时控制那些拥兵自重、蠢蠢欲动的总兵。
书房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这是邱致中的脚步声。
朱慈烺皱了皱眉头,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邱致中不至于如此的失态。
“太子殿下,左都御史李邦华大人前来拜访。。。”
朱慈烺慢慢的站起身来。
“知道了,请李大人到会客室等候,孤马上就过去。”
邱致中转身朝着大殿方向而去。
朱慈烺的拳头慢慢捏紧了,他最为担心的就是前往南京的计划出现变故,父皇朱由检朝令夕改,反复无常,临时反悔也是可能的,在没有离开京城前往南京之前,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按照朝廷规矩,朝中大臣不允许拜见皇太子,皇太子身边的官吏都是皇上指定的,李邦华是左都御史,正二品的高官,无事不大可能前来端本宫,肯定得到了皇上的首肯,朱慈烺前往南京监国的建议,就是李邦华提出来的,如果皇上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让李邦华前来是较为合适的。
努力让自身平静下来之后,朱慈烺迈步朝着会客室的方向而去。
“臣拜见太子殿下。。。”
看着年逾七旬的李邦华准备行跪拜礼,朱慈烺连忙上前去,伸手扶住李邦华的胳膊。
“李大人不必多礼。”
李邦华摇了摇头,轻轻甩动胳膊,摆开朱慈烺的手。
“礼仪不可废,臣乃左都御史,更是要遵从,如若不然,怎么去监督朝中官员。”
行了跪拜礼之后,李邦华站起身来,神色变得严肃。
“太子殿下,臣奉皇上口谕前来,内阁弹劾的奏折已经到了皇上的御案之上,内阁首辅陈大人、内阁次辅魏大人带头,弹劾太子殿下德不配位,要求皇上废除太子殿下,立永王殿下为太子。。。”
朱慈烺楞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万万想不到,陈演和魏藻德如此的胆大,居然敢上奏更换太子的弹劾奏折。
历朝历代以来,有关册立皇太子都是敏感的事宜,明朝年间虽然也因为册立皇太子的事宜拿出来一些幺蛾子,不过那都是朝中大臣维护正统,不同意皇上随意的更换皇太子。
朱慈烺身为皇长子,崇祯二年就被册立为皇太子,其地位绝对稳固,只要不出现谋逆的大罪,是不大可能被罢黜的,陈演是内阁首辅,魏藻德是内阁次辅,他们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再说了,朱慈烺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前往南京监国,离开京城之后,就无法干涉朝中的任何事宜,这个时候陈演和魏藻德没有必要跳出来,得罪未来的皇帝是什么后果,他们应该是清楚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朱慈烺的第一反应就是,凭着陈演和魏藻德的胆量,绝对不敢提出来这等逆天的弹劾奏折,这背后肯定有事情。
“陈大人,孤知道了,不知道父皇是怎么看待此事的,陈大人和魏大人凭什么弹劾孤德不配位,不能够做这个皇太子。”
李邦华一直看着朱慈烺,眼看着朱慈烺的神色逐渐缓和下来,才慢慢开口。
“太子殿下不必担忧,皇上令臣前来拜见,就是专门说及此事的,皇上训斥了陈大人和魏大人,这封弹劾奏折留中不发,至于陈大人和魏大人弹劾太子殿下,还是因为今日早朝的事宜,他们说太子殿下丧失了心智,视朝纲为儿戏。。。”
朱慈烺的眼睛亮了一下,电石火光之间,他明白了什么。
脑海里面冒出了父皇朱由检和田贵妃。
一个多时辰以前,父皇派遣王承恩来到端本宫,要求朱慈烺带着永王朱慈炤前往南京,永王朱慈炤是田贵妃最为疼爱的儿子,其亲王的身份,与皇太子的身份无法比较,一旦到了南京,身为皇太子、担负监国责任的朱慈烺,收拾朱慈炤是异常简单的事情。
看样子父皇朱由检已经在想办法限制他朱慈烺的权力了,或者说是提出警告。
弹劾皇太子德不配位的奏折,是天大的事情,除非是朱慈烺乱了心智,真正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宜,否则不可能轻易遭受弹劾,可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皇上支持此事。
朱慈烺的内心有些凄凉,无情最是帝王家,大明的朝局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局面,还会出现这等的事情,这岂不是说大明王朝的覆灭属于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孤知道了,陈大人和魏大人弹劾孤德不配位,那是他们的权力,若是他们能够拿出来实际的证据,孤无话可说,马上前去父皇那里请罪,可二位大人和内阁诸多大人要是哗众取宠,甚至是抱有不可告人之目的,孤可不会忍着。。。”
李邦华叹了一口气,微微的摇头。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臣奉旨前来说明此事,就是想着劝诫太子殿下冷静的,皇上已经留中这份弹劾奏折,且训斥了陈大人和魏大人,就表明了态度,太子殿下若是因为此事迸发雷霆之怒,不值得啊。”
朱慈烺仔细看了看李邦华。
李邦华的神色平静,眼神深邃,看不出来什么。
朱慈烺点点头,他面前的左都御史李邦华,七十岁的年级了,经历太多的大风大浪,岂能不知道此事的奥妙,不过这是任何人都忌讳的事宜,李邦华自然不会点破。
“李大人的提醒,孤记住了。”
李邦华对着朱慈烺抱拳稽首行礼。
“如此最好,臣宣旨完毕,这就告辞了,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前往南京监国,此去南京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臣相信太子殿下一定能够把控局势,集聚南方的钱财和力量,助皇上和朝廷抵御闯贼和后金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