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在水月庵里打开客堂密室时,那长林侯爷夫人,真得紧紧抱住黎安氏?”
“可不就是紧紧地抱着,就跟茂明师兄在花萼楼里抱着玉蝴蝶一个德性。”岑国璋没好气地答道。
这是他进革营庄老师的庄子后,第六位问这个话题的人。问话的是十二师兄,朱焕华,字明夏,身居通政使司五品右参议。
他在四十九位师兄弟中,性子最冷峻严谨,不苟言笑。这回却主动问起这种花边新闻,这让岑国璋不得不惊叹,世道变了。
“长林侯爷夫人,居然好女色?”
“是的。她是长林侯爷的续弦,今年三十岁还不到,侯爷已经四十多岁了。按照某些人的说法,一个虎狼之年,一个年老体衰,肯定会出问题的。”
“而且听人说,长林侯爷年少时十分风流,是青楼的招讨使,勾栏的都虞候。年轻时的荒唐帐,年长时来还。据某医馆的老郎中‘无意’间透露,说侯爷三十岁出头就已经不行了,
“三十岁就不行了,那他怎么还要续弦?”朱师兄不解地问道。
嘿,想不到一向木纳的十二师兄,居然问出这么有深度的问题,切中要害。
果真是真人不露相。
“师兄,你这话就问到点子上。像长林侯那样的人,就算用不上,他也要在家里摆上这么一位,心里才踏实。也正是这个缘故,侯爷夫人才慢慢喜欢上女人。唉,有些人吃不上饭,就喜欢去别人家蹭饭吃。这一位,吃不上饭直接改吃鲍鱼。真是想不到。”
“真是造孽啊。”朱焕华憋住笑,感叹道。
“师兄,你怎么也对这个感兴趣?”
“我不是这个月的《京华时报》的轮值编辑吗?这种花边新闻,市井最爱读。”
难怪如此,岑国璋连忙提醒道:“朱师兄,写这个新闻时,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把长林侯府写出来,只是含糊写某大户。文中尽量多用据说,据闻,某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之类的词。”
“我知道,上回你给《京华时报》和《文报》编辑室上课时,我有听过的。”朱焕华笑着答道,“再说了,刚才你说的那席话,就是最好的范本。通篇都是据说、听人说,据某人透露,一点把柄都不留啊。”
“师兄缪赞了。”岑国璋嘻嘻一笑。
《京华时报》和《文报》是岑国璋一伙人捣鼓出来的两份报纸。
《京华时报》专走市井百姓路线,花边新闻、乡野传说、青楼瓦栏流传的词调、地方典故、海外传闻...,整整四个版面,十二栏。只要大家伙感兴趣的,都能在上面找到。
《文报》专走高大上路线,全是名士大儒的文章,历代秋闱春闱的范文,还有最新诗会出来的诗词集。
寒嘘了两句,朱焕华先行离开。今天是休沐日,老师要上大课。
早早赶到座位上,朱焕华在课桌上摆好了笔墨纸张,准备做课堂笔记。他举目四下张望,发现同学们的神情,以及课堂上的气氛,与往常截然不同。
这些改变都是那位小师弟带来的啊。
朱焕华忍不住走起神来,想起小师弟入门这一个多月,为师门和学堂做得种种事情。
老师是逢休沐日才讲大课,平时是学识高深的师兄们,以及请来的名士大儒讲课。谁都可以来听,但是除了列入门下的弟子,伙食自理。
朱焕华知道,以前跑来听课的学子们一般都是自带几个饼,就着庄子里的凉白开,填饱肚子。
小师弟被列入门下后,办得第一件事就是在庄子厨房的基础上,开办了一个食堂,类似什么“学校食堂”。
定制了木盘子,上面可以盛饭、装菜。满满一坨饭,两素一荤,外加一木碗汤,热气腾腾,只要你十文钱,真正的良心价。
此举推出后,赢得大家交口称赞。
其余时间,任你自由活动,以自学为主,不过每天定时有师兄和大儒们坐镇,解答师弟或学子们的疑惑。。
朱焕华知道,老师的这座庄子里,有二十多间通铺房,可以睡上百位学子。还有一座藏书阁,里面有数千册藏书,都是王门师徒们合力收集的。
以前是可以随意借阅,但是小师弟在创办“食堂”后,忍不住对学子住所和藏书阁也下手了。
住所不再免费,必须每天交两文钱,而且也不再是以前随意抢占。必须提前预定,办入住证,拿号牌,再凭号牌入住。
那两文钱也不白收你的。这些钱先把二十多间通铺房,简单地隔成六十多间单间,两张床,一个书柜,还有个杂物柜。
这叫学生宿舍。
再请来几位革营庄的老妈子,帮忙收拾整理房间,保持宿舍的卫生,还定期翻晒被褥,杀灭虱子跳蚤。
不得不说,这么一来,那些平日都进不去人的住所,现在变得整洁干净。学子们得病的也越来越少。
藏书楼也不再随意借阅,你必须办了入读证,再凭借入读证去借阅。
一律只准在庄子里阅读,严禁带出去。而且必须在一旬时间里读完。读完可以续借,但是只能续借三次。
按照小师弟的说法,好书人人都想读,不能你一个人霸占着。
确实是这么个理。
此外还有,小师弟还请老师给庄子取了个正式的名字,叫做“醒心书院”。所有来听课的学子必须办入读证。有了这个入读证,你才能听课,才能入住宿舍,才能借书,才能在食堂吃饭。
办入读证很简单,写份简单的自我介绍,再请两人做保就可以。不限籍贯,不限“学历”。
但是后续中,你可以回回考试不合格,就是不能违反《醒心书院》的各项规定。一张入读证总共只有三十六分,违反一条规定,会扣相应分数。分数扣完了,请到别处就读去。
然后小师弟编写了《醒心书院卫生条例》、《醒心书院作息条例》、《醒心书院学习纪律》等。列明了,不得随地吐痰,不得随地小便,不得乱扔垃圾,不得喝生水...
早上到时候必须起床,集体出来锻炼;上课时间不得迟到早退。
为了方便大家,一改从以前一节课上半个或一个时辰,完全凭老师兴致来的情况,改为定时三刻钟为一节课,中间休息一刻钟;
还有何时吃饭,何时休息,何时熄灯,都有章可寻...
种种规矩,不遵守者除了扣分,还要罚钱。不交钱者翻倍扣分。
有些人嘲讽王门变质,一门心思钻进钱眼,小师弟就把那些罚金用于食堂、寝室以及购买课桌等公中支出。
罚了谁的,罚了多少,总共收了多少,然后各项支出又多少,一张红纸列得明明白白,一目了然,然后贴在食堂门口。
大家看完后,再无异议。在那时,师兄弟们也开始明白小师弟所说的罚款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经过这么一番整顿,短短一个月,众人发现,《醒心书院》一改过去的散漫无序,上下焕然一新。
整个园子变得干净。角落里闻不到尿骚味,也不用担心踩到屎;藏书阁里的书,也不会平白不见;大家生活学习都有了规律,精神头也好多了,也更有效率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朱焕华很清楚小师弟随手比划的这几招意味着什么。往小里说,做事脉络清楚、轻重分明、井然有序。往大里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今天可以把数百人的学院管得井井有条,明天就能对千军万马如使臂指。因为说到底,这两者在本质上的要求是一样的。
现在朱焕华非常敬佩老师慧眼识英才,居然发掘出小师弟这么一个天纵奇才。
他清楚,被收入王门,师兄弟们就是一个整体,大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无论是儒林还是仕途,必须同进共退。
当下这样暗潮汹涌的年头,小师弟只要好好做,肯定能建功立业。他在仕途上冒头,对于整个王门来说,是件大好事。这一点,朱焕华相信师兄弟们都想得很明白。
在朱焕华的注视下,岑国璋也坐到了座位上,旁边是曾葆华。两人的关系是越发地密切。
远远看去,曾葆华好像问了一句话,小师弟的脸马上就黑了。
朱焕华想象得到,茂明肯定是在问小师弟新近破获的那件案子。
长林侯爷夫人包养整个水月庵,顺带着隐匿了来躲雨的黎安氏,然后虚凤假凰,真情实意相好了十几日。
听着就觉得无比香艳,实在太刺激了。
以前听到的都是纨绔子弟和贵门内眷,淫乱佛门净地。现在冷不丁爆出侯门夫人,包养了整个尼姑庵。
新鲜的套路,新鲜的口味,当然吸引人。
但是此案岑国璋已经不管了,全部交给宛平县去处置。
宛平知县踌躇了半天,最后定了个水月庵拐骗良家妇女,诱良出家,实属行为不端。判水月庵住持等一干人等还俗嫁人,水月庵另请尼姑住持。黎安氏发还夫家。
居然能这样断,真是太有才了!只是看上很有小师弟的风格哦。
朱焕华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看到老师和师伯博翰公,以及几位大儒联袂赶来,只是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今天有大事发生,我和博翰暂停讲课,改由林兄给大家讲课。益之,你过来。”王云说道。
出什么大事了?朱焕华的心头满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