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元君表面看着冷,其实是个性子烈的,心里有事从不过夜。刚等到四家天宗告辞,空中祥云还没散,转身就盯上了陈青城。
“北辰真人这次归来,是越发的不将同门放在眼里了。”口中说着,目光却在陈青城和白筱筱身上各刺了一眼,最后又落回陈青城一边,“还是说我孤陋寡闻,如今的门规,是导师不必提前知会,就可以随意收徒了?”
“咳,碧游,稍安毋躁。”遇到这种事,苏挚向来是先劝架的,“收徒一说,哄哄外人就罢了,怎么你也信,还拿这个指摘起北辰来?”
白筱筱心想,这位苏院长果然眼光犀利,一眼就看出来,陈青城那么快就应了收徒之事,青萍真人又在旁边插科打诨,其实都为了把这事稀里糊涂地混过去。
比起陈青城偷偷收了个小弟子、还传了绝鸣剑来,这小弟子的识海里有一缕陈青城的真识,显然要更令人惊骇,也更招人非议吧?
然而以碧游元君对陈青城的成见,也不是会善罢干休的。
“既然苏师兄这么说了,我就正经问一句北辰真人:你可是收了白筱筱为门下弟子么?”
本来就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上,双目炯炯,目光如刀。
白筱筱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带了怒意。
也只有陈青城这种人,才能平平淡淡地接下那么锋利的目光。
他甚至微微点头,道:“嗯。”
“你!”碧游元君登时挑起眉梢,一双杏核眼瞪得不能更大,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硬挤出来的,“你、好、啊!”
“没有,不是!”眼看着剑拔弩张,青萍真人居然还跑上来掺了一脚,“明明说好了,这小女娃要拜在我门下的,你敢抢!”
怎么回事?这什么情况?
白筱筱,包括被苏挚一把拉住、还来不及发作的碧游元君都猛地一愣神。
难道掌门刚才也不是说笑,而是认真的吗?
“你别闹!”碧游元君转头就吼了青萍真人一嗓子。
“我又没闹!”青萍真人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巴。
亲眼看见自家掌门撒娇,还是对着一脸冰霜的碧游元君撒娇,白筱筱只觉得三观崩裂。
随后就看到碧游元君叹了口气,问:“这都是怎么回事?”
语气居然就缓和下来了。
果然不愧是掌门,连铁面无情的刑律院长都能降服。
再看苏挚院长又在旁边打圆场,说好话,又兼着询问事情始末,俨然便是这几个人的和事佬模样。
原来这就是门宗大佬不为人知的日常……么?
白筱筱正在胡思乱想,便听到青萍真人道:“这小女娃是个妖身,拜在我门下本来顺理成章,要不是陈师兄——”
话说到半截,突然毫无征兆地顿住了,只留下干涩的两声笑。
但碧游元君和苏挚已经被这个“要不是”吸引了注意力,轮流望着青萍真人和陈青城,目光中满是质询。
白筱筱心里突然一动。
说起来这事的关键还在她身上。
她识海里带着陈青城一缕真识,此事青萍真人和陈青城都知情,是必然不会让她以外门甚至内门弟子的身份下山的。
而要她一直留在山上,就得有个名义。
再加上她当众召唤出了绝鸣剑,陈青城顺理成章,就把这个导师给认了下来。
所以这锅还是替她背的。
要不是当日她冒冒失失地闯到流音谷迷离湖去,要不是她惹得湖水动荡、剑气纵横,最后斩了她自己的翠竹本相,陈青城的真识又何必长居她识海不离?
青萍真人和陈青城又何至于千方百计要认她为门下弟子?
她区区一介妖身,连入门弟子的课程还没修完,有何德何能得这两位大佬另眼相看?
又有什么资格惹得碧游元君和陈青城再生龃龉?……
将一切想得清楚,白筱筱反而觉得心中安定,决然向前跨了一步。
“此事因我而起,是我百般恳求陈院长将我收为门下,陈院长无奈应承,是以违了门规。如今我已知错,甘愿领罚,请碧游院长惩处!”
朗声说罢,便向诸人各行了一个弟子礼,躬下身去。
周围突然变得很静。
白筱筱诚恳地低着头,等待碧游元君发话。但等了半天,却只听她轻咳了一声。
“你先起来。”碧游元君冷冷道,语气竟变得罕见的沉静。
“碧游,你莫动气。”苏挚拉着她,继续和稀泥,“这事必定还有内情。”
“我不气,我已经气到头了。”碧游元君缓缓地答道,目光轮流扫视的范围中,又多了一个白筱筱,“若没有内情,也不至于连个小姑娘都要出来替他顶缸。”
这个“他”指的是谁,单看她目视陈青城时眼底的那股冷意,便已不言而喻。
白筱筱这才意识到,若说方才青萍真人只是不小心露了口风,自己这番举动,倒是敲钉转脚,把这怀疑给坐实了。
青萍真人、陈青城和她之间,必定还有个共同的秘密。
“碧游院长,我不是——”白筱筱刚想辩解两句,就被碧游元君丢过来的一个眼风煞得住了口。
“没用的话少说,只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碧游元君说罢,便抬起一只手来,凌空指着神色淡然的陈青城,“再要瞒我,我就……我就与他割袍断义!”
“咳!”
“碧游,你冷静!”
“噗——”
听着碧游元君用“我就和他离婚”的语气说“我就与他割袍断义”,白筱筱一时没忍住,喷了一口口水。
好在笑容没绽开就收回去了,大可以解释为吓的。
她赶紧低下头,不再去看几位师长大佬的神色,老老实实地把自己跑去流音谷找猫,误掉入迷离湖中的事讲了一遍。
这一回连同样不知内情的苏挚都低低惊呼了一声。
“这么说,是北辰的真识借你之手,召出绝鸣剑的?”
“是。”白筱筱应了,又迅速地接着道,“其实我……我看他们对陈院长一再相逼,心中气愤,早就恨不得出手的。所以也不能算陈院长……陈院长……”
一时之间想不出如何措词,却见苏挚笑道:“是你自己想出手,并非陈院长指使?”
“啊,对!正是!”
“之前又说,拜师之事,也是你百般恳求,陈院长只是‘无奈’答允?”
“是……”
白筱筱察觉到事态有些不对,但她还是第一次跟苏挚打交道,竟觉在这位神情温和的院长面前,丝毫没有摆弄心思的余地。
那双一贯殷殷含笑的眼睛,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
“小姑娘啊!”苏挚仍旧笑吟吟地望着她,却走到陈青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这是在我们几个面前,出言袒护北辰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