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之前还在幸灾乐祸,白筱筱突然有点内疚,一路上再也没开口。
虽然觉得陈青城的精神好了些,这半天都没见他再吐血,但这时候问他,不是故意放嘲讽么?
刚回到九曜峰,白筱筱就借口去看饕餮,溜了开去。
正好也解救了正被小猫追得团团转的白烟,换她去照顾陈青城。
以白筱筱的推测,陈青城这多半天撑得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回到飞星洞,少不得要吐一阵子血的。
谁知白烟很快就回来了。
“陈院长说,让白师姐过去说话。”
白筱筱一直到进了飞星洞,仍然有些愣怔。
但陈青城确乎好端端地坐在上面,神情淡漠,但并无虚弱之态。
“老师——”白筱筱垂下眼帘,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是我胡乱行事,请老师责罚。”
等了半天,却没听见陈青城的回答,只得抬起头来。
陈青城也恰在此时眉梢动了动,随即道:“你坐。”
好像之前并不是等她请罪,而是在想如何对她说话。
白筱筱“哦”了一声,左右看看,发现也没有什么坐垫蒲团之类,可以标志“此处是座位”的,索性就走近前,就地坐在了陈青城对面的地板上。
好歹上辈子也是操练过队列的人,这么一坐,腰背脖颈挺直,更显出少女纤秀的身姿来,倒是颇为好看。
就像是一株高耸的白杨,对面种了一竿坚韧的翠竹。
陈青城似是满意地微合眼帘,过了片刻,才淡淡开口道:“你不是妖,不必顾虑。”
“什么?”白筱筱硬是怔了半天,才隐约明白他的意思。
在书楼之外,她被一众小弟子远远地围住,又是害怕又是排斥的那一幕,想必他都看在眼里。
所以才会排众而出,直接把她带了回来。
他是怕她被同门排挤了,心里不好受,才特地叫她过来开解的?
尽管他还是只说了短短的八个字。
但是能让这个惜字如金、被宵小骂到头上都不屑还口的人当面安慰,就已经足够承他盛情的了。
白筱筱并不贪心,反而因为这八个字的安慰,感到了一种轻柔的温暖。
同时也忍不住想笑。
“我现在终究是个妖身,瞒不了人的。”她带着笑意说,自己倒是没多少难受,“虽然老师和掌门都知道了,但我去向别人一一解释,也太麻烦了些。”
陈青城的表情却并不十分释然。
“你这个妖身……”这一次他说了半句就顿住了。
白筱筱知道,他仍然在为绝鸣剑斩了翠竹的事自责。
这件事,他们两个永远无法达成共识。她觉得是她的错,他也觉得是他的错。
反倒是她如今只剩个脆弱的化身,修不到境界就会神识消散的事实,因为已经如此了,便谁也没再去纠结。
沉默了一阵,陈青城才重新开口。
“你的修行,还是由掌门来教导最为妥当。待来日我——”他突然又停了一下,似乎斟酌着词句,“——我去之后,你便可正式改拜掌门为师。”
白筱筱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回味了两遍他的话,蓦地心头一寒,一跃就跳起身来。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沉着嗓子叫了一声,喉咙口却马上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再也说不出来话。
明明补天已经成功了,他的伤势虽没有明显起色,却也没有恶化。
前来天问山挑衅的家伙,被绝鸣剑一击就吓得滚下了山去。
她实在不晓得,是什么征兆让陈青城又想到了一个死字。
还这么郑重其事地交待给她,临终托孤一般。
他今天说的话,已经比之前十天半个月加在一起还要多了。
……
这个太过艰涩的话题没能再继续下去。
一方面是陈青城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好像提起身后之事,也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另一方面,则是有人的突然来访,打断了这对名义上的师徒的僵持。
陈青城自是一如既往的冷峻淡漠,白筱筱却一直在伤感和恼怒之间来回切换,也不知是想流下眼泪来,还是揪着自家导师的衣服先骂他一顿。
所以看到苏挚院长和徐嬴教授联袂前来的时候,她便有了一种被解围的轻松感。
但马上她又轻松不起来了。
苏挚带着那种熟悉的温和笑容,先向陈青城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转向了她。
“我在徐教授那里看到了你的论文。”
虽然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但看苏挚的目光,这事绝不简单。
不然也不会跟徐嬴一起直接来了九曜峰。
白筱筱立刻作出虚心的样子点了点头:“是,请苏院长和徐教授指正。”
同时迅速地回忆了一遍,感觉自己的论文里应该没写什么离经叛道的观点……吧?
苏挚却立刻笑出声来,目光向陈青城一瞥:“指正!我还指正什么!北辰,你知不知道你这小弟子的论文,把徐教授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直接来找我拿主意了?”
白筱筱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陈青城神色不改,淡淡道:“我不知道。”
“嗯,我想也不是你的手笔。”苏挚点点头,又转回盯着白筱筱,“你可愿意当着你老师的面,把这论文复述一遍么?”
看来是躲不过了。
白筱筱只得点了点头,尽量以平静的心态开了口。
“一甲子前发生的天裂之灾,虽看起来突然,但对于仙门天宗来说,应当是早已发现了征兆。否则的话,便不会提前布下补天阵法,并确定北辰真人为驱动阵法的唯一人选。”
循着论文中的口吻,白筱筱没有称“陈院长”,而是叫了“北辰真人”,目光却一眼也没有向陈青城望去。
这个开场白并不算突兀,尽管大多数小弟子都没有去仔细思考这件事,但稍稍有些阅历的人都不难想到。
“可是对于人间,这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人知晓天裂究竟意味着什么,三方五国的天子王权,也没有下诏向民间解释。这说明,凡人世间对此一事,事先毫不知情。”
“这种不知情便造成了民间的骚乱,人们四处求神问卜,道听途说,乃至于谣言四起,乱象频生。因此便不由得人不发一问:为何仙门天宗不在预知天裂之初,就向人间、向所有人说明,并告知天宗即将采取的对策?”
“倘若那样的话,人间对修仙道素来有无上的信任和崇敬,想来也不会太过恐慌,以至于掀起动荡。”
苏挚和徐嬴都已看过白筱筱的论文,听她重复这个观点,也并未急于反驳。
倒是陈青城目光一闪,问道:“你可曾想过,人世间并非那么平静。若是有人别有居心,借此机会制造谣言,诬蔑王权,借以谋逆举事,岂非也会引发人间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