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终究是一体,他有何变化,我自是能感知得到。”陈青城的真识说,“只是具体如何并不知情,你不妨自己去问。”
大约是为了给白筱筱排解心中郁结,他这次当真说了不少话。
白筱筱昏昏沉沉的,却仿佛想到了什么。
陈青城那个人,本来就是个把责任看得比自身性命更为重要的。
倘若他当真死过一次,又在冥冥中穿越了六十年的光阴……
怪不得他一回来,就急着运功疗伤,根本不顾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痛苦。
怪不得他说“我没有时间”,一心要早日恢复执剑院长的身份。
因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真的死了,“再一次”死了……
生与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界限了。
这就是……她那位老师的真实想法吗?……
“别想了。”她老师的声音淡淡道,“睡吧。”
白筱筱低低地嗯了声,然后平静下来,渐渐陷入梦中。
她并不知道她方才的虚弱,其实来自于神识的濒临崩溃。愧疚和自责在她被寒潭之水所激昏迷的一刻,就全部爆发出来,令她神识恍惚,几欲消散。
对于凡人来说,身体受到重创便有性命之忧,而对于修仙者而言,真正的危险则来自于神识受创。
即便过了乾元境,修成独立真识,倘若真识受到致命创伤,也是必死的。
是以陈青城当日初遇竹妖的时候,残存的一击之力直接打灭了竹妖灵识,正是习惯使然。
而如今他则以真识护住了白筱筱混乱的神识,并将其安抚下来。
虽然不晓得“自己”具体的收徒经过,但这个女孩子,他已决心要一力保全。
算起来,现在这个他跟这女孩子的师徒名分,可要比本尊地道得多了,不是么?
……
白筱筱是在一个声音温和的呼唤下醒来的。
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然倒卧在寒潭中的平台上,身上的衣衫已经浸透,而她自己却不觉得分外寒冷。
一只手伸向她面前,将她一把挽了起来。
白筱筱这才看清,苏挚院长正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平和,笑容温雅。
“出来说话。”苏挚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沁人心脾,且毫无责备之意。拉着白筱筱走出水潭,向她上下打量片刻,才轻叹了一口气,“委屈你了。”
“不……苏院长,我……”白筱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猜想苏挚是听了无尘君的禀告,才来向自己对质之前所发生的事,然而他却只字不提,反而出言安抚自己。
难道他真的认为她没有错?
苏挚迎着她惊疑不定的目光轻轻一笑:“我都知道了。你是个好孩子,当时的事,也不能全怪你。”
白筱筱心里猛地一沉,缓缓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要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一方面,她深恨自己处事不当,以至于最后害了梅轻雪丧生,庞非也因此丢了性命。
就算他们也都有过失,但如果她更警惕一些,如果她多想一想呢?……
现在是不是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但是同时,她又如此希望有人能对她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这样,就算她遍体鳞伤,哪怕是拼上性命,也会觉得值得了。
苏挚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那两名弟子的死,不是你有意为之,我们大家都知道。”
就是说,仍然是她的责任,是要给她处罚的了。
白筱筱有些失望,又有些解脱地想。
接受了处罚,她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内疚,不再这么悔恨了呢?
“是我的错!”她猛然抬起头来,“苏院长,该怎么处罚我,我都愿意!”
苏挚望着她摇了摇头:“虽然不全是你的错,但那两名弟子的家人不这样想,丧亲之痛,也可以理解。这件事,我们做师长的也有责任,这不是你一个人能承担得起的。天问山立宗以来,从未出过这样的事。”
白筱筱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些在山门前一身缟素的人。
“他们……要……”
要她偿命吗?
“不可能由着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苏挚突然皱了下眉头,决断地道,随即又拍了拍白筱筱的肩膀,“你不要怪无尘教授,若不是她把你关在这里,好歹对那些人有个说辞,恐怕他们还要……”
白筱筱不由得吸了一口气。
原来苏院长,还有无尘君,他们想用这种方法拘住对方的行动,让他们无法再提出更苛刻的要求。
然而这样做……
“是我连累了门宗……”她低声道。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天问剑宗也要替她担负起一部分责任。就算眼前的事了结,今后也不免会有人提起天宗的处事不公,草菅人命。
“不要这样说。”苏挚又笑了笑,笑容中却有些沉重,“已经很委屈你了。你要是觉得处罚过重,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什、什么处罚?”白筱筱的念头隐约转了转,但苏挚的神情已经相当为难,她不忍再去想他还有什么目的。
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都可以接受。
“废去修为,褫夺天问剑宗弟子身份。”苏挚沉吟片刻,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白筱筱只能“哦”了一声。
她身上的蓝色道袍已被收去,只穿着白色里衫,随手挽起的发髻也已经散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畔,更显得脸色分外苍白。
“你别急,别急。”苏挚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忙安慰了两句,“你原本是个妖身,可以循鹤童之例,充作剑宗仆从,仍然留在九曜峰上。你这样的心性天资,将来重新修习,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的!”白筱筱没等听完就脱口而出,短短的两个字,竟带了哽咽的声音。
她在和蛇妖交战,看到梅轻雪的尸体时并没有哭,身中蛇毒又兼重伤的时候也没有哭。
甚至在她听到要被开除出门宗的时候,她仍然没有哭。
但是苏挚提出,可以让她留在天问山,留在九曜峰上时,她已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
只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已经将天问山当作了在这个陌生世界上唯一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