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碧色的光芒从白筱筱身周闪现，依稀可以看出，那是一丛丛翠竹的样子，但并非实体，而是幻化出来的形象。白筱筱便被这幻象环绕着，不由自主地微合双目，感受着那种由体内勃发的力量。

一种自然的力量。

仿佛她当真是生长于奇山秀水中的一竿小竹子，在天地日月雨露的精华滋养下，由细弱而渐渐强壮，最终顶天立地，俯瞰于世。

然而她睁开眼来，看到自己仍然站在飞星洞内，面对着已起身立于自己和荀溪面前，双袖鼓动生风的陈青城。

荀溪则正与她并肩而立，同样被变幻的光芒笼罩着，可以看到脸上惊讶而略带担忧的神情。

“老师！”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叫了一声。

虽然并不能太确定，但白筱筱已经预感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是陈青城

青萍真人才刚刚说过他这两年伤势恢复极慢，恐怕无法继续担任执剑院长之职。

“嗯”陈青城语气冷淡地答应一声，没有丝毫神情变化，“凝神静气，不要擅自运功。”

本想暗自运功，帮他减轻一些负担的白筱筱只得依言重新放松下来。偷眼看了看荀溪的时候，发现他也是同样无奈而顺从的表情。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围绕在二人身周的光芒才渐渐淡了下去，不像消失，而像是被彻底吸入了身体之中。

白筱筱根本没顾上察看自身的情况，见陈青城缓缓垂下手，就急着跑上前去。

即便如此，她还是慢了一步。

一口异常艳红的鲜血从陈青城口中喷了出来，他甚至没来得及像平常那样举袖掩口。

水蓝色道袍的前襟上登时溅满了星星点点的猩红。

白筱筱和荀溪一左一右扶住了陈青城的手臂，却几乎无法制止他的身体沉重地向下滑落。

在整个天问山上算起来，也算是修行境界不低的两个人，竟同时觉得手脚发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将失去知觉的陈青城放回座上躺着。

“我去请碧游院长过来。”荀溪愣了片刻，才轻声叹道。

白筱筱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陈青城安静的脸庞，默默点了点头。

不必看，她也晓得，荀溪这回定是驾云过去的。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他们两人都生生提升了一个境界。

荀溪一百七十年未曾突破的腾云境，便在这短短的时间中达到圆满。

而白筱筱自己，则能明显感受到神识的壮大与完善，已不必依附于身体躯壳存在。

真识完备，是乾元境圆满之象。

如果说之前她突破化形境界，多半还是自身修行差不多到了，陈青城的那道真识只是从旁协助，相当于乘势“推”了她一把，那么这一次，她则是被这位老师的本尊“拉”上去的。

直接“拉”到了第六境，无相。

无相境界的修家，整个天问山上下，也不过三人。

她现在是第四人了。

白筱筱茫然地想着这一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兴奋的。

她知道自己这位老师号称修仙道第一人，能为自然大得惊人，但也没想到能大到这种程度。

只差一步，就能送人飞升成仙。

可他自己的伤势，却又经年缠绵，不见起色。

那他为何要在区区两名小弟子身上耗费这些心力？

直到荀溪引着碧游元君匆匆进门，白筱筱的脑海中还在盘旋着这些问题，始终没有个答案。

看到昏迷的陈青城时，碧游元君的脸色比以往还要更冷上几分，手下却利落地诊了脉，淡淡道：“没事，死不了。”

这话对于两个弟子来说显然不会有什么安慰，但看起来碧游元君也没想安慰他们。对她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能看得出，她自己也是担心着这位师兄的。

只不过这担心中总是掺杂着大半的气恼，和无奈。

明知道很难掩饰这种情绪的碧游元君转过头去，打量着侍立在一旁的荀溪，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二百岁前突破腾云境界的弟子可晋为真传，留在天问山上。

但恰恰在此之前，荀溪已经接受了掌门的谕令，下山接任白筱筱的大周国师之职。

他的心思，掌门和几位院长，再加上白筱筱，都是很清楚的。但这样一来，国师的位置势必要重新安排人选。

在五极楼已经很明显的针对之下，这个人选并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荀溪听懂了这句问话，便点了点头：“请掌门和碧游院长放心，我会尽快下山。”

白筱筱讶然挑起眉梢，转头望着他。

她应该是最了解荀溪有多么渴望留在天问山，留在九曜峰上的。

当初听荀溪说了想要留下的原因，她就晓得，他恐怕就是因为这个，才迟迟无法突破第三境。

怎么如今突破了，反而改了念头？

不，也许正因为什么缘由，他想通了这件事，因此才顺利突破了

和之后的几个境界不同，腾云境要想达到圆满，终究是需要心性上的突破的。

荀溪感受到白筱筱的目光，便轻声一笑：“我入门一百七十余年，深受各位院长和老师的教诲，此时是该为门宗出力的时候，难道我还赖在九曜峰上，一心只为了自己打算？就是别人容得，我又如何面对老师和师妹？”

碧游元君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还像话。”

“那，老师的身体”

“本来以他的境界修为，要点化你们两个，还不成问题。”碧游元君目光向陈青城一扫，便哼了一声，“只是他现在的伤势，哪受得住天道反噬！”

“天道？”

这还是第一次，白筱筱听碧游元君谈起陈青城的修行法度。

修仙一道，到达巅峰时便可羽化升仙，亦即不受世间法则约束，超然于物外。

而陈青城正是修至巅峰境界“太清”的。

虽然他的功法令他终其一生不得境界圆满，但太清一境，法术已与寻常修家有天壤之别。

简单说来，便是可以部分操纵“法则”，而非单纯地运用自然之力了。

像是当初在镜天之术下，陈青城为了堵住逼上山门的一干人，飞剑斩了自己一条手臂。回来飞星洞后，转瞬之间便能复原如初，便不是普通的疗伤之术，而是“法则”之术。

他只消让身体恢复到不曾斩断手臂的“时间”就可以了。

同样的道理，只要荀溪终能悟道，白筱筱修习日久，也能修到第六境，那他就可以将这一进程加快，将他们的境界拖到突破的那一时间。

这是远非一般法术可以企及的玄妙之术。

白筱筱听得暗暗吃惊，又隐约感受到，循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势必会到达某种极限。

那应该就是突破、超越这一世界的极限。

也就是任何一个修家的终级目标。

“只不过，一旦飞升成仙，便会脱离眼前之世，但若不曾飞升，仍然受到法则所限，那么施用此法时，也会有天道之力的反噬。”

碧游元君最后这样解说道。

虽然语焉不详，但白筱筱和荀溪都已听懂了。

以陈青城的境界而言，自然是能施用法则之术的，而且既然悟道到了这一境界，便不再受到自身修为的限制。

但修家一生最大的敌人，其实是“天”。

天道。

修仙之路，实际上便是遵循法则，到操纵法则，再到突破法则的过程。这一过程无异于逆天而行。

所以修行境界越高，遇到的天道阻力也就越大。

为了抵抗这种阻力，就必须增加自身修为，以保护自己不受到天道的伤害。

而陈青城现在的身体，在天道反噬之下未免显得太过脆弱了。

“他上次驱动补天阵法，也是被天道所伤，是以迟迟无法痊愈。”碧游元君淡淡的语气下，似乎也有些喟叹之意，“这副担子，他总是要交给别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