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孙二郎随着吏目进了大门,绕过照壁,便是过堂,由过堂往左,是储济仓大使的官廨,往右是一溜十几座库房。
过堂里,已站着两名九品官员等候孙二郎的到来,他们是储济仓大使王松,户部观政刘易。
吏目对双方作了介绍。
王松知道这孙二郎的来头,因此表现得特别谦恭,尽管忙得团团转,他还一定要请孙二郎到官廨花厅里叙茶。
孙二郎也不推辞,到了花厅坐下,呷了一杯茶后,开口问道“你们储济仓里,藏了多少胡椒苏木?”
王松听了只得嘿嘿笑着,打马虎眼说道“有一些,咱这储济仓,除了胡椒苏木,也还保管另外几种物品。”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你这儿都有?”孙二郎好整以暇问道。
“不不不,这些值钱的物品,不归储济仓保管”王松听出孙二郎口气不大友好,连忙引开话题,说道“孙大人,你就在这里歇息喝茶,贵司衙的俸禄,我安排人与你手下人对账发放。”
王松说着就要起身,孙二郎连忙喊住他,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怎好让手下人办理,本官要亲自去。”
“这样更好,那就请孙大人挪步”王松领着孙二郎来到称房,此时孙二郎带来的司务已办妥了账面手续。
几位役伕拿来麻袋正欲装填,孙二郎又把他们拦住,说道“慢着,哪能这样装。”
几位役伕住了手,望着王松听候指示。
王松早就注意到孙二郎是有意找岔子,心里头颇为紧张,小心翼翼地问道“孙大人,你认为应该如何办理?”
“咱衙门官员的花名册,你可带来了?”孙二郎没有回答王松的话,转而问起身边的司务。
“带来了”司务回答道。
孙二郎转向王松,说道“就按咱提供的花名册,你一份一份地称好装好。”
“那得需要多长时间呀?”王松听得目瞪口呆,随即面有难色,支吾道“外面还有那么多衙门的人候着了。”
“我不管别人,我们北镇抚司的事儿,就得这么办!”孙二郎瞪眼说道。
孙二郎态度蛮横故意刁难,王松隐忍着不敢理论,转而问站在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刘易道“刘大人,你看如何处置?”
刘易生得白白净净,一副儒雅之相,只是一双小眼睛总是眨巴个不停,让人体会到他的狡黠。
他今年刚刚进士及第,放榜后不久,就分来户部观政。
所谓观政并非实衔,只是官员等待分配的一种过渡。
大凡一个新科进士,一时无法分配,吏部便让他到各大衙门临时学习政务,观政之名由此而来。
分到刑部则称刑部观政,分到兵部则称兵部观政,如此类推。
观政虽挂级别很低的九品衔,但并非所部的正式官员,只是一个闲曹。
此次官员俸禄发放,户部便遣刘易过来,监督储济仓。
刘易听了王松的话,思忖片刻后说道“依我看,还是得按章程办事。”
孙二郎瞥了一眼刘易,心中忖道:“这大概就是刚才那位武官咒骂的刘观政了,瞧他贼眉鼠眼,就不是个好东西,待老子调教调教他。”
孙二郎想到此处,故意大惊小怪地嚷道“啊,原来你不是哑巴!”
刘易脸色一沉,问道“孙大人怎么如此说话?”
孙二郎用折扇敲了一下刘易的肩膀,以一种侮辱的口气说道“我从进这储济仓的大门,就看见你耗子样跟着,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嘴巴却是个死的。”
“你刚才不是说章程吗?”孙二郎轻蔑道“你倒是说呀。”
平白无故受此羞辱,刘易一张白净脸涨红到耳根。
尽管孙二郎进来之前王松已经介绍了他的底细,但此刻刘易仍想“太岁头上动土”。
迎着孙二郎挑衅的眼光,刘易气愤说道“储济仓的章程,只对衙门,不对个人,你北镇抚司两百多名官员,若一个一个的给付,今天一天都称不完。”
“称不完也得称,就这么办!”孙二郎以势压人,眼珠子瞪得牛卵子大。
刘易也不甘示弱,回敬道“孙大人,你如此无理取闹,难道以为这公堂之内,岂无王法吗?”
“好你个鸟观政,竟敢教训本官”孙二郎没想到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书生竟然有如此胆量。
于是“嗤”的一笑,揶揄道“看看你穿的是什么?几只小麻雀前胸后背的乱飞,老子身上穿的你看清楚了,一只大熊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刘易见孙二郎挖苦自己只是个九品观政,不由冷冷一笑,说道“是的,我官阶九品,比你的低。”
“但是,我这个小官是乡试会试这么一路考出来的,是金榜题名,从正途上得到的,请问孙大人,你这五品官是怎么来的?”
刘易如此一问,等于在孙二郎心里戮了一刀,因为他的官毕竟是凭借裙带关系,开后门得来的。
孙二郎平日最忌讳被别人说起此事,如今刘易竟敢在他面前冷嘲热讽,孙二郎顿时恼羞成怒,举起扇柄朝刘易劈头打来。
刘易一躲,头上的乌纱帽翅被扇柄击断。
“孙二郎,你胆敢行凶?”刘易跳到一边,大声嚷道。
“老子行凶怎么样,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个金榜题名的野狗。”孙二郎怒气勃发。
孙二郎顾不得官箴体面,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在称房里把刘易撵得团团转。
胆小怕事的王松,跟着孙二郎背后劝道“孙大人,请息怒,有事好商量。”说着就去拉拽孙二郎的衣袖。
孙二郎认为王松劝架是假,偏袒刘易是真,顿时迁怒于他,回转身来狠命推了一掌,王松猝不及防,仰面跌倒,后脑勺重重地碰在砖地上,顿时身子一缩,四肢抽搐起来。
事情发生得突兀,让房中众人不由呆愣片刻。
刘易看着王松躺在地上,已是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连忙蹲下仔细一看,地上有少许血迹。
刘易伸手在王松的后脑勺摸了摸,只觉得塌陷了一块。
刘易又拿起王松的右手腕给他把脉,寸关尺三点都摸不着脉息,接着翻开他的眼皮来看,瞳孔已经放大。
刘易心中一格登,随即眼角一酸,几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王松的脸上。
刘易知道地上的王松已经死了。
一旁的孙二郎见状,脸色苍白,他一向色厉内荏,如今眼看自己闯下大祸,他第一个念头便是离开,去寻自己姐姐,找他姐夫当今国舅爷彭城伯张昶帮忙。
想到此处,孙二郎趁着房中混乱,转身便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