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晚的国民饭店灯火通明,舞厅内乐声悠扬,对对男女翩翩起舞,一派歌舞升平景象。丝毫感觉不出国土沦丧,敌国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发动战争的危机。
舞厅内最为抢眼的,莫过于如今最为当红的电影明星陈梦寒。本来她就是眼下的焦点人物,加上她优雅的舞姿,如同蝴蝶般飘逸潇洒的舞步,更加引人注意。
开始只是一些人窃窃私语,借着跳舞的机会,往她身前靠,等到确认其身份之后,人们就私下交头接耳的传讲,很快她就成为了整个舞厅最大的焦点。以她和舞伴为圆心,四周的舞客围成一个圈,不理会身边佳人的轻嗔薄怒,眼睛只盯着这娇俏的精灵,不忍错开眼睛。
有人大胆地向陈梦寒发出邀请,但是她微笑着拒绝了,拉着她的舞伴不放。乃至到休息时,两人也是把臂而去,一起到一边坐下。这种态度很明确,自己眼下有主,不接待其他人。对于交际花来说,一般都是确定终身之后才会如此,否则对于自己未来的交际便大有妨碍。
陈梦寒如今正在事业发轫之时,难道就要急流勇退就此嫁人归隐?而有幸摘得这朵名花的幸运儿,又是哪个?已经有人开始私下询问,那个与她跳舞的男人是谁。看着年纪轻轻相貌堂堂,怕不是哪座大宅门的少爷,又或是什么青年才俊,商业巨子?
很快就有人认出男人身份,低声宣讲,“这就是那个两个月花光万现大洋的败家子宁立言。听说当初闹着分家,结果败光家产之后,宁家就和他断绝关系,根本不理他的死活。穷得没办法的时候,在码头扛过包,后来他干爹看不过去,安排他去警察局做了个小巡官。”
“巡官?一个月才几块钱,怎么养的起陈小姐?怕不是陈小姐被他骗了吧?”
“你知道什么,他前些天收拾了袁彰武,以后天津卫的混星子里,就得有他这么个人物。你说话小心些,当心出门被人打闷棍。”
“他敢!就这么个混星子,能让陈小姐跟他?怕不是威胁陈小姐就范吧?说不定陈小姐人身安全都没保证,现在身不由己。要真是这样,我可不能见死不救”
“你看陈小姐那副样子,像是身不由己么?我怎么看着她倒是比宁立言主动多了?”
人们议论着,还有人向这里比划着,可是陈梦寒完全没在意。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不会做首鼠两端的事。既然想要做,就干脆做彻底,前怕狼后怕虎的,就什么都做不成。
侍者按着她的吩咐,拿了瓶香槟过来打开,泡沫从玻璃杯里溢出来,流的到处都是,陈梦寒高举酒杯道:“干杯!”随后主动追着宁立言的酒杯撞击。
宁立言摇头道:“你答应过我的,不喝酒。”
“今天高兴,破例。再说香槟而已,不是白兰地,我有分寸的。”
宁立言看看那些舞客,皱眉道:“我找到住处就要退房,你可是要在这里常住,万一消息上了报纸”
“上报就上报,我不在乎。”一身晚礼服配珍珠项链宝石耳环的陈梦寒今晚打扮得格外惹人注目,生怕人认不出她。完全不似几天前那般谨小慎微如同通缉犯,处处躲着记者的狼狈模样。
她将杯里的酒仰头喝下一半,随后笑着把酒杯放下:“就算我们什么都不说,汤老五那种人也不会放过我,肯定会放话给那些小报记者,说我跟你有什么什么。与其让他乱说,不如我们光明正大的出来,倒是免了好多猜测。做我们这一行,花边新闻太多当然不好,不过什么新闻都没有,人们也就把你忘了,所以偶尔在报纸上出个名也不是坏事。宁三少你又不是汤佐恩,家里又没有老婆,这种新闻其实我不吃亏,就是牵连你受累,所以我敬你一杯酒算是赔罪。你担心的事我知道,可是我告诉你,我不怕!”
杨敏的猜测并不完全准确,今天晚上宁立言邀请的客人其实是汤佐恩,目的还是了结陈梦寒的事情。
许是被宁立言和复兴社的往来吓住了,汤佐恩今天表现得很配合。宁立言将两万块大洋的支票递过去,他当场表示,今后不会再找陈梦寒的麻烦,大家谁也不认识谁。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还看了陈梦寒一眼,显然希望她能说几句软话,这样大家今后还能保持个朋友的关系。
陈梦寒板着脸,根本不肯看他,汤佐恩就只好沮丧地拿着支票走人。陈梦寒如此兴奋,拉着宁立言下来跳舞,又要开香槟庆祝,便是庆贺这个大喜事。
宁立言的两万块钱里包括汤玉林给的一万块谢礼,即使不知道宁立言从赎金里抽水的事,汤佐恩也清楚这里有一半是自家财产。以他的为人,自然不会觉得满意,只不过现在的汤佐恩已经没有胆子在宁立言面前发难。
这个事实汤佐恩肯定不会承认,但是那种色厉内荏的表现,连瞎子都瞒不住。这里面主要还是汤巧珍的功劳。这个看上去老实还有点羞涩的姑娘,骗起人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王仁铿这种老手都被她成功骗倒,以为她是被宁立言诱拐到手的无知少女,出钱投资的时候还再三暗示宁立言自己的人会盯着他,如果他想要带着汤巧珍私奔,自己的人就会把他抓回来。
堂堂军统四大金刚都被骗过,何况是汤家人。她平素的表现加上她那老实羞涩的表现,没人想到她居然会说谎。
在她嘴里,宁立言是能和特务处大员谈笑风生,最终成为知己的狠角色,眼下特务处天津站的负责人要和宁立言合伙做生意,两人的关系好的不得了,就差歃血为盟结拜兄弟。
汤佐恩不怕混混,不管宁立言在混星子里如何出名,他都不在乎。混混和有钱人之间,天然就有一道鸿沟,楚河汉界两不相犯。
只要他汤五少爷不落魄,那帮混混绝对不敢找他的麻烦。可是他怕特务,那帮人生冷不忌,杀人的时候根本不管目标身份。宁立言既然和特务处的负责人是合伙人,岂不是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
即使宁立言不给钱,他也只能认这个倒霉,所以也不会追究钱财的来源或是陈梦寒的态度,拿了钱就狼狈跑路。
他不敢找宁立言的麻烦,也不敢再纠缠陈梦寒,但是也不会让陈梦寒太好过。宁立言支持陈梦寒的看法,用不了多久,有关两人的绯闻,只怕就会出现在天津的大小报纸上。
随他去吧。陈梦寒一个女人都能如此洒脱,自己一个大男人倒放不开,这就没道理了。毕竟这是自己前世最痴迷的偶像,跟她闹点花边新闻,这是前世自己曾经求而不得的好事,现在梦想成真,自己便不该矫情。
陈梦寒说得没错,自己的情形和汤佐恩不同,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没有老婆。
眼下已经是民国,只要打出自由恋爱的招牌,哪怕是出双入对也不怕人说三道四。陈梦寒的身份问题,主要会给人攻击自己的口实,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自己本来就是人们眼中的败家子纨绔子弟,和一个电影明星有些关系,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要说丢人,也就是丢宁家的人,自己的母亲当初就是因为身份问题,一生抑郁。自己如果真的和一个电影明星有情,对于父亲来说,简直可称奇耻大辱。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
宁家丢脸或是父亲生气,对自己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事。那个道学先生脸色越难看,自己越高兴。
尤其是眼下他的寿宴快到了,杨敏、姜般若这些亲近之人,都劝自己要回去拜寿,势成推车撞壁难以回绝。如果这件事闹开来,或许宁志远会再去报社登个启示,声明宁家和自己全无关系,那样自己正好就免了这趟宁府之旅。
一念及此,他也来了精神,将手中的酒杯主动朝陈梦寒的酒杯撞去:“你说得有理,既然如此,想那么多干什么,干杯!”
回到总统套房时,已经到了半夜。天津人的毛病,晚上不睡,早晨不起。陈梦寒这个电影明星,显然也染上了类似的恶习,越到晚上越精神。
尤其是那小半瓶香槟下肚,让她变得越发精神抖擞,进了屋就在原地转了几个圈,随后双臂舒展,在宁立言面前摆出个很有吸引力的造型:“看,我说我没喝醉,这回信了吧?”
“信了。不过今后还是少碰酒为好,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总喝酒没好处。”宁立言边说边去倒水,陈梦寒却跑到他前面,自己熟门熟路地做起来,如同这个房间的女主人,边忙碌边道:
“那可说不好,我一个女人,要是别人硬灌我的酒,我可抗拒不了。你要是不放心,最好多跟着我,我一碰酒杯你就阻止我,否则我不知道哪天就又喝多了,到时候会不会再遇到你这样的君子,可是难说。”
灯光之下,陈梦寒目光如火,大家都是明白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需要再点明了。宁立言心中微微泛起一阵涟漪。他沉吟许久才道:
“我在汤家的事上,是赚了一些钱,可是你也看到了,买汽车、给汤佐恩,过几天还要搬家,这些钱来的快去的快,我现在其实是个身无长物的穷光蛋。我跟在你身边,会让你丢脸的。”
“这么一说你确实是个穷光蛋,一个穷人跟在我身边,确实是让我没面子的事。我该怎么办才好?”陈梦寒看着宁立言,表情似乎很是为难。
这种可爱的表情持续了大概五秒钟左右,陈梦寒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迷人微笑,猛地坐到宁立言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道:
“太巧了!我也是穷光蛋!我不但没钱,还欠了另一个穷光蛋两万块,我们穷人和穷人做朋友,正合适!就这么说好了,你这个穷光蛋不许嫌弃我这个穷光蛋,至于别人怎么向怎么看,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