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太小看日本人和蓝衣社了。他们可以跟踪沈老师,自然就能跟踪其他人。就你那么个菜鸟,还想学人的模样来接头?也不看看你穿成什么样子?就算不是特务都要多看你两眼,如果是情报人员,第一眼就能看出你的破绽。你知道这叫什么?在宝局里这叫红灯照路,人家跟着你,就能找着其他人,懂么!要不是我来的是时候,你不但把自己搭进去,还得坑了人家王参谋长。不是哪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我也不是神仙,能次次救你!我要晚来十分钟,你就得让蓝衣社或是日本人的走狗绑架了!我跟你说过了,不许你随便出门,你怎么刚听完就忘了!”
特三区分局的审讯室内,宁立言正言厉色的训斥着汤巧珍。整个审讯室里并没有其他人,而岗哨被宁立言安排守在远处,不怕偷听。
虽然绑架案的人犯已经落,但是移交还没有办,事情没算了结。由于岩仓武身上的东西找了回来,酒井隆便收了兵,警局这面没有留人监督。可是警察局的人并未因为案件告破以及日本人收兵就放松心情。
从打庚子之后,天津的警察便和洋人打交道,知道这帮化外蛮夷的行事与天朝人物不同,不能以常理揣度,破了案子拿了真凶,也不代表一定可以高枕无忧。
日本人是出名的不讲道理,万一还拿这事做文章,将来负责办案的警察,身上少不了要背些责任。
自从案子发作到侦破,警局这边的头脑就都不露头,把一切权力交给宁立言,抓住人犯之后也没人出来和宁立言争功。固然是因为他和日本人打赌,也是为了自己不沾因果不担责任。
在此乱世努力维持平衡已非易事,何况是在日本与南京政府两边求个平衡?大家自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以当下的警局还是宁立言乾纲独断,他想要抓人便抓人,想要要个独立的审讯室也没人阻止。
有人看出汤巧珍是化了妆的,卸去可笑伪装,自身乃是个极出色的美人。只当宁三少狗少脾气发作,要借着机会占女犯的便宜。
这等事后患无穷,卷进去无辜受累,即使宁立言不吩咐,他们也要躲得远远的。因此两人交涉无碍,不怕走漏风声。
汤巧珍虽然被骂了,但脸上并没有悲伤难过的模样,反倒是带着几分兴奋的神色站在宁立言面前,问道:“三哥,你是怎么知道王将军他们在那的?”
“天津卫这地方,大事瞒不过洋人,小事瞒不过花子和混混。蓝衣社开了五千块钱的赏格,有的是人什么都不干,专门盯着天津大小饭馆、澡堂子还有小旅社。王殿臣算是有经验,可惜对天津的规矩不摸底。他们一露面,这边就有人去送消息。好在现如今有一帮人跟着我吃饭,不敢背着我去送消息,否则的话,我也未必能及时赶到。”
天津混混为人充当眼线,这是从清朝开始就有的营生。通常情况下,谁打探到消息是谁的运气,旁人不能干涉。可是这次蓝衣社开的数目太大,如果这笔钱不支会自己的龙头大哥,将来因为这笔钱惹出什么麻烦乃至祸事,便没人替你撑腰。
宁立言千方百计也要当上天津城地下社会的龙头,原因之一也在于此。这座码头城市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离不开帮会的影响。自己前世栽跟头,便是栽在这些人手里,这一世便要未雨绸缪,先把这股力量控制住。
眼下的他还不足以控制整个天津的江湖,但俨然也是地下社会的一方诸侯,这么大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当然,这不意味着他能把消息扣留,那是蠢人才用的笨办法。
混江湖归根到底还是一个钱字。君子相交尚且不挡财路,何况江湖人更远远称不上君子。想让手下听话,就得给足手下人好处。
上千大洋的生意不让下面人做,便没人认你这个龙头大哥。消息依旧要送,不过自己先知道这件事,就占了先机,在布局行事上占了好大便宜。
汤巧珍长出了一口气:“还是三哥厉害,早早的就能算到有今天这一步,提前做了准备。那几个被三哥抓的人身上都有枪,王将军他们赤手空拳,打起来肯定要吃亏。三哥这算不算是为抗日立功?”
“在王将军那帮人面前,我可没脸称功。只不过我在天津的人头熟,比他们多了些便利罢了。眼下的情形很不妙,咱们的对头除了日本人,还多了个蓝衣社。那帮人遇到布尔什维克,必要赶尽杀绝。被他们咬上,军火的事情就更不容易了。”
汤巧珍也知宁立言所言不虚,短短两天时间便接连两次遇险,哪里还敢大意。但是她并不死心,而是走到宁立言面前道:“三哥你给他们想想办法吧,你也知道,他们要这批军火是为了抗日,咱们不能不管。”
“可你也得知道,酒井隆刚刚栽了个大跟头,正急着抓人将功赎罪给自己找面子,王殿臣这帮人他绝对不会放过。蓝衣社那边也想拿王殿臣他们的人头去立功受赏。一个人头熟,一个势力大,他们两家合成一伙,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慢说军火,就是把人平安送出天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一旦被日本人或是蓝衣社抓住把柄,便是杀身大祸。”
汤巧珍自然不会要宁立言为了做这件事搭上自己性命,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开口,只是情绪上难免有些低落。宁立言拉着她的手道:
“你也别失望,我又没说彻底撒手不管,只是说不可鲁莽。一会我得跟王殿臣谈谈,看看他是个什么意见,然后再想个妥当办法。”
“我就知道三哥最好了。”汤巧珍听宁立言还是答应帮忙,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可是没等她的笑容完全绽开,宁立言手上用力,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抓住毛蓝布褂子的领口用力一扯。
盘扣崩飞,领口被暴力撕开,露出少女白皙的脖颈。汤巧珍并没有挣扎,而是以一种不明所以的神情看着宁立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她那清纯的目光中,宁立言可以确定,在汤巧珍心里,自己就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不管对她做任何事或是说任何话,她都相信没有恶意。哪怕是自己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她都不会反抗,只会认为三哥这样做自有其用意。
一如自己之前的判断,这种女孩生性敏感,轻易不会相信陌生人,可一旦付出真心,便会倾其所有再无保留,就算人财两空也无怨无悔。
在如此乱世,这种性子的女子,又生得美貌且有些钱财,就更容易成为某些人狩猎的目标,自己必须得盯紧她才行。宁立言心里想着,在她耳边道:
“你一会把自己衣服弄乱,掩着领口哭着跑,有人看见你,你便王蛋、畜生之类的骂,便不会有人怀疑你。后面小楼三楼的屋子,都是我的房间,钥匙在我腰上挂着。你先去我房间等。我待会会叫一个女人来,你们在我的房间里调换衣服。等下班的时候我送你回家,免得真被人绑走。”
“哦。”汤巧珍不知是明白了宁立言话里的意思还是想到了其他,脸又泛起红晕,低头道:“我我怎么知道衣服要乱到什么地步啊,三哥你帮我弄。”
从马记烧卖抓来的人,逐个送到审讯室过堂。从刚才汤巧珍掩面痛哭的表现,这帮警察都相信,宁立言这是故意借题发挥,借着眼下大权在手敲几笔外快,顺带找自己的乐子。
可问题是现场真让他搜出好几只镜面匣子,在天津这地方,这许多枪弹便是通天大案,只怕比绑架案更为棘手。
警局的人明知道这帮食客里有冤枉的,但也知道必然有大案藏在里头。谁也不愿意往身上揽事,由着宁立言折腾。一连问了六七个无关人员,才看似无意的把王殿臣提到审讯室。
汤巧珍已经把双方的暗语以及标记告诉了宁立言,是以一见面,宁立言便先说了暗语,随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汤二小姐的朋友,她这次为你们奔走购买军火,也是我来办。”
借着说话的机会,宁立言也打量着王殿臣。
这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五官端正很有几分威风。从汤巧珍处听说过,他原本是二十九军的人,在长城抗战时受了伤,是孙永勤救了他性命,后来便跟着孙永勤拉队伍抗日。他受过正规军事训练,有较强的军事素养,在这支农民抗日武装里,算得上专业人士。
二十九军由于装备低劣,素来注重肉搏格斗能力培养。王殿臣出身特务连,更是格斗好手,据说满身功夫施展起来,三五个人难以近身。今天之所以束手就擒,关键还在于那些百姓。
“以百姓为质,说起来不是光棍手段。可是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有办法和王参谋长细说,就只能出此下策,还望您不要见怪。”
宁立言先是道歉,随后话锋一转:“这也证明王参谋长果然体恤百姓,出门不带枪支,想必也是怕流弹伤及无辜。惟有仁义之师,才有此仁义之心,宁某佩服。”
王殿臣这时也在打量着宁立言,听了这番话,摇头道:“我是个乡下人,不懂您这套咬文嚼字的东西,孙大哥拉队伍,就是为了老百姓过好日子。我如果伤到无辜,孙大哥一准不答应。我想的就这么简单,没有那么多心思。”
“王参谋长,你这是不信我?”
“您这话越说越远了,我们几个人的命都在你手里拿捏,我们又哪能不信。只不过没有的事,我们总不能乱说吧。”
宁立言看着王殿臣的脸,心知事情有变。自己忽略了一点,王殿臣不是自己前世那帮袍泽,救命之恩对他而言虽然非同小可,可是比起组织利益却根本不值一提。他不会对自己吐露组织的情况以及自己身份,换句话说,王殿臣根本不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