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一直认为白鲸的力量惊人,今天看来,也不过如此。藤田敢朝他们扔燃烧瓶,就是看透了他们胆小如鼠的本质。那几个直接动手的难民,不过是杀人的刀,如何处置他们都没有意一。持刀的手是日本人,他们却不敢真的采取行动。不疼不痒的说几句要报复,却没有具体计划,和国联倒是一个路数。大清早把你我惊动来,只为了看几个燃烧瓶,实在是有些大惊小怪。”
回去的路上,宁立言一边开车一边抱怨。乔雪反倒是精神十足,看着窗外铲雪清路的人以及运死尸的板车,一言不发。过了一阵才答话。
“你这话也没错。他们本质上是一群商人而不是战士。他们的力量来自于自己的钱财和当年制定的规则,可是面对一个国家时,他们掌握的钱财不能和一个国家颉颃,规则不能约束对方行动,自然就显露出软弱模样。这些燃烧瓶吓不住你,却让他们胆战心惊。因为你是个勇士,他们不是。”她说到这里,侧头端详着宁立言,嘴角微微翘起。
“你和他们不一样,和租界里那些纨绔子弟豪门公子都不一样。你是个战士,一个把自己伪装成商人的战士。虽然你藏起了自己的剑,但是你依然比他们加起来更有勇气。”
“你过奖了。和日本人开战,我也没这个胆量。但是被人上门放火,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必要给他们点颜色才行。”
“所以露丝雅才来找我们。董事会的人只会指责她没有平衡好各方的关系,我们才会为她帮忙效力。她也不愿意受这个窝囊气,只是没有报复的力量。咱们联手,给日本人来点颜色看看,她肯定会高兴。”
“她高兴有用么?为这事得罪了日本人,他们报复的是我。原以为白鲸至少可以保护一些人,现在看他们连自己的财产都未必能保护住,就别说其他了。为他们冲锋陷阵,可是危险的很。”
“你现在后悔也晚了。我把你带去,便是个态度的表示,这件事你肯定扛上了。谁让我和露丝雅是好朋友来着?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自然就是你的事,你跑不掉的。”
乔雪的眼神里带着得意,也带着欣赏。她喜欢这个男人,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事,她堂堂乔美人只会耍弄男人,让男人出力外加出丑,几时会对男人动心?可是这回,她真的动情了。
这个男人有着中年人一般的稳重与深沉,能带给乔雪安全感。在找乐子玩闹的时候,又有着年轻人的朝气。既有着富家子弟的贵气,又没有他们目中无人对女子视如玩物的恶习。更重要的是,两人脾性相投心灵相通,往往不需要开口便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这等男人本以为只存在于幻想中,不想真的出现在面前,乔雪只能承认,自己这次遇到了克星。
她喜欢战士,却又不喜欢莽夫。这等既有胆色又有谋略的滑头,才是她心中最为理想的目标。
至于杨敏乔雪不是傻瓜,知道男人的心思。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等真吃到了嘴,也就是那么回事。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女人永远是下一个。是以她不会去拆散宁立言和杨敏,反倒会让他们多点时间相处。陈梦寒那几个女人也是一样,有比较才有高下,等到分出高低来,这傻小子自然知道谁才是他命里真正得贵人。
宁立言按了几下喇叭,打断乔雪的思绪,也给车中的气氛降温。挡在车前讨钱的难民以为宁立言要轰油门,吓得四散奔逃。他用手指着那些人道:
“看看。这帮人在有钱人面前是没什么胆量的,若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为了几块钱就去放火。这个事情不解决,小日本很快就能再找到一帮亡命之徒,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危险举动。千日做贼不能千日防贼,白鲸咖啡馆也难以保全。”
“你倒是跟我叔叔想一起去了,都想要救他们。”
“不光是大律师,你也想救人。否则的话,方才就不会配合着我,向露丝雅谈判了。”
“我想也没用。你不能指望外国人拿出钱财救助中国人,尤其还是一帮情报商人。他们亡命得来的钱财,不会拿来赈济中国灾民。”
“所以这不是赈济,而是为了应付一场战争而必须支付的军费。”宁立言道:“当然,比起这笔费用,我更在意的还是这位新任领事伯纳德的资料。若不是有这次袭击咖啡馆的事,露丝雅只怕不会把资料免费提供给我。”
“你看来又要拉一位绅士下水了。”
“能被拉下水的就不是绅士。若他是个真正的绅士,我反倒没办法了。走吧,我先送你回家,再去找伯纳德领事聊聊。”
乔雪一笑,“没我领着,你能见到领事?”
“事在人为,罗伊那小子也不能不干活光拿好处。租界真要被日本人搞乱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你给我回家睡觉去,从资料看伯纳德那家伙在女人方面比查理恶劣,在我能掌握住他以前,你少在他面前晃悠。”
“这个警告你还是留给其他人吧。本小姐在租界那么久,教训过无数恶棍,对付他们我有经验。他要是敢打我的主意,我就让他身败名裂滚回伦敦做流浪汉!不过我今天确实是困了,要回去好好睡一觉。”说话间她在车里伸了个懒腰:
“中午饭你自己想办法,晚上的时候我让王妈预备个火锅,你记得七点以前回来吃饭。紫蟹火锅,银鱼、铁雀、韭黄。你念叨的那个冬令四珍要是错过了,可有得后悔!”
她虽然没把伯纳德这个新任领事放在眼里,可是宁立言的关心却让她格外受用,愿意顺着他的心思,还想要弄点好吃的犒劳他。乃至于忽略了自己居然会听男人的安排,让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
此时,杨记药行经理办公室内,一个不速之客正与杨敏对坐交谈。
大厅里韩大姐拉着武云珠的胳膊,好像很是亲热,实际是不让她掏枪打人。武云珠低声嘀咕着:“日本鬼子上门没有好事,我一枪结果了他大家省心。”
“别胡来!相信小敏能应付,再说这是英租界,日本人不敢胡来。”韩大姐在武云珠耳边嘀咕,死拉硬拽,拦住这位女将军。
房间里杨敏与对面的内藤义雄寒暄几句,随后说道:“天气如此恶劣,老前辈还要上门拜访,实在是让我们做小辈的心中惶恐。您若是用药只管打个电话,我打发伙计送上门去,怎能劳您大驾跑这么一趟?”
内藤不慌不忙:“杨小姐客气了。当年令尊做警务道台的时候,与老夫可是没少打交道,咱们也算是老世交。我今天来,只是来看看故人之后,叙叙交情。老夫的身体还算硬朗,不能做你的客户。以我的年岁,需要吃药的时候,多半便要回归天照大神怀抱,任何药物都起不了作用。”
他看了一眼杨敏,“你住的那栋房子本来是老夫先看中的,后来被人干扰,交易被迫中断。没想到,最后被你买下了。这倒也是个缘分。那房子离立言的住处倒是近,不过咫尺之遥犄角之势,彼此之间关照方便。可是用来巢,可不是个明智之举。乔雪素来聪明,在选房子这件事上,却是个败笔。”
杨敏脸色一变:“老爷子,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杨小姐不必害羞。老夫这偌大年纪,又是令尊的旧相识,看你们就像看我自己的子女一样,不会笑话你们的。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当日你和立言本是情投意合青梅竹马,却被错配鸳鸯,成了人生憾事。如今可以重续前缘,我自然应该祝贺。可是租界里专有一帮无事生非之人,喜欢传播坏人名声。现在已经有人盯上你们了,手上还掌握了立言在你那留宿的证据,你们实在是太不谨慎。你也知道,叔嫂相通的事,最合本地无赖闲汉胃口。若是这件事传出去,顷刻间便是满城风雨,立言是吃街面的,名声对他就是性命,这事传开,对他实在是太不利了。”
杨敏的手紧握成拳头,身体微微颤抖着,只觉得手脚冰凉。
她知道这老鬼子身份,在一个老牌间谍面前抵赖,是一件愚蠢的事。自己和立言的关系,肯定被他知道了。
从把自己交给宁立言的那个晚上开始,她就考虑过消息走漏,事情传开的可能。尤其是在自己不能嫁给宁立言的前提下,这件事就更可能变成一桩丑闻。只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自己以为好日子刚刚开始,末日审判便降临到头上。
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乃至性命,可是却不允许宁立言的名声受一点点损害。难道现在就要走那一步?
她咬着牙一语不发。内藤反倒是关切地问道:“杨小姐,你还好吧?不必担心,老夫在天津生活多年,总还有些关系。想要压住一些人,一些闲言碎语,也是有办法的。我和宁家是老世交,与立言又是合作伙伴,怎么忍心看你们这对恩爱夫妻身败名裂?”
“老爷子您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乔雪不适合立言,你才是他的良配。你和宁立德既然已经断绝了夫妻关系,便是和立言成婚,也是天经地义。若是立言有负于你,老夫身为长辈绝不会答应!”
“多谢老前辈关心,这事我们自己有分寸。”
杨敏并不糊涂,自然知道不论如何,都不能找日本人帮忙,尤其不会和这老东西同流合污。内藤也不着急:“我明白,你是为立言着想。事情不要急,好好想想,你嫁给立言,才是真正为他着想。至于眼下,倒是得想办法把那些小人的事情解决。”
“我可以出钱,把那些证据买下来。”
“不,你误会了,你不需要出钱,相反倒是有人要送一笔钱给你。正金银行想要举行一次慈善募捐,所得善款用来赈济天津市内受灾民众。这件事要想做成,离不开立言的力量,你在他面前一言九鼎,只要你肯帮忙,他绝对不会拒绝。大日本帝国对于自己的朋友,向来不吝惜力量帮助,且不可自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