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蜂麻燕雀四大门，又称四大生意，不过这可不是正经生意，而是骗术，种类繁多，以四代指。

这伙赊刀人就是其中的雁班子。

雁班子，就是专门骗官员豪商的骗子，少则三五人，多则数十人，这伙人的领头掌穴往往谈吐好、相貌好、举止好，只有这样才能蒙骗得了有钱人。

这六位原本是在运河两岸行骗的雁班子，专好来往客商和小官，平时过得还挺滋润。

几个月前的时候，六人联手设局，骗了一位南下江西的老者，赚了几百块钱。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老者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前专理海事户部侍郎，卢龙源卢大人。

专理海事户部侍郎，那是正三品大员，正儿经的位高权重，吐口唾沫就能让远洋贸易抖三抖。

卢龙源如今虽然老归林下，但门生故吏，关系朋友还在，往朝廷递了张条子，地方官府严加搜索，很快逮到这六个人。

但这时候卢龙源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回想起六人的高明骗术，反而起了别样心思，这么大年纪了，不如再捞最后一笔？

窃钩者贼，窃国者侯。

于是卢龙源对六人说，你们也算是人才，但没有用在正道上，明明有着妻子儿女，却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老夫替你们不值，以后就跟着我吧云云。

一番话威逼利诱，雁班子哪敢不听，于是收拾行李做了卢龙源的僚下。

卢大人原本回家养老的计划取消，再次返回了京师，并商量出了赊刀人计划。

这六个骗子扮做赊刀人，故作神秘，散播必然会实现的谶言警告。

以京师的人流量，只要做出几个影响力大的成功预言，那名气就会疯狂上涨。

那这伙赊刀人是怎么做到句句灵验呢？

一来是玩话术，言语里假假真真，说句谶言却没有固定时间，让人自个瞎琢磨。

二来就是主动让谶言成真，比方说闲云茶楼着火，为什么刚起火时扑不灭？就是这伙人将白磷暗中抹在柴上，遇着热度就起火，着起来就停不住，也多亏是白天发现的早，不然一屋子都得烧死在里面。

再比如那位顺天府尹的海船遇难，其实是卢龙源早在海事衙门得到沉船消息，告诉赊刀人后，跟顺天府尹打了个时间差。

还有串通本地贼盗，偷别人家的东西来实现预言，比如刘麻杆，却没想到正好被沈宁来个人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老百姓没文化没见识，看有钱人信，也就跟着糊里糊涂相信，要是自家也被赊刀人光顾一次，那就成了铁杆粉丝，恨不得把菜刀当祖宗牌位供起来。

你想啊，一伙神秘人，所说必中，所言成真，还不靠名声变现，肯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又不找咱要钱。

可老百姓哪知道，要钱的在后边呢！

这伙赊刀人搞得人心惶惶，又故意散播天下将乱、战祸要起等言论，好像不久后就要世界毁灭。

而卢龙源暗中勾结了几个粮食、布匹、银号大商，提高市价，减少供给。

百姓见粮价上升，反而更相信赊刀人，于是疯狂屯粮屯布，豪商趁机再涨价。

说白了，通过人为制造恐慌来卖东西牟利。

放到沈宁活着的时代都有效，何况是现在。

有人会说，朝廷不管吗？

这官僚机构的一大特点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掺和其他部门的事。

京师的粮价由你顺天府尹管，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再者，能体会到粮价物价飙升的都是小吏，但可惜他们接触不到重员大臣，能接触到高官的人就不用为柴米油盐担心。

等紫禁城里的中枢部门反应过来时，卢龙源和大商们已经赚的盆满钵满，抽身离开，摇身一变，又是良好守法公民。

人家正经经营，不犯法律，你还没理由去抓。

苦的只能是那些蒙在鼓里的老百姓，而且他们不但不会埋怨，或许还要感谢赊刀人泄露天机。

时间一长，也就忘了，然后历史重演，又像麦子一样被割一茬。

……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看清楚，又想起秋刑上斩首的许多犯人，沈宁只能感慨，所谓因果报应，全都是狗屁。

天底下恶事做尽，但荣华富贵的人太多了。

把你榨干了血，敲碎了骨头吸骨髓，吃干抹净以后还要骂一句味道太差。

偏偏人家还是合理合法，有着无数拥趸的摇旗呐喊，甚至不惜颠倒黑白的洗地。

沈宁心里窝着一团火却没地方发泄，最后摇摇头表示无奈。

人类就是这逑样子，几百年后这些毛病都改不了，何况现在。

所幸的是沈宁及时把这个雁班子按死了，事态没有发酵到无法控制，少了这些人推波助澜，风波逐渐会平息。

至于卢龙源这些幕后主使？

洗洗睡吧，真以为沈宁有天大能耐，终究不过是一个小小刽子手。

不过他也把这位卢大人的相貌记住了，要是哪天能在刑场上遇见，不介意让他多吃两刀。

可惜这个几率无限小于零。

虽然没能除恶务尽，但终究避免了一场浩劫，还在这六人身上有了不小收获，沈宁这种乐天派很快调整了心态。

雁班子的领头评价恶人丙上等，给了破妄眼。

算是夜视眼的升级版，除过夜视外，又有了看破一切骗术戏法的能力，观看阴邪怨鬼也更加清晰，现在要是再遇到之前两个女鬼，沈宁有信心看到它们的形态，无需纸人提醒。

另外五个都是些三脚猫功夫和一些骗术手法，不值一提。

将沿途的弹珠取下，有关自己的痕迹抹除，沈宁又返回到赊刀人的宅子，在里面找到四百块银元，装作劫匪抢杀，然后逃到远处一个巷子，撤去靥颊法，状若无事地离开。

这伙人的尸体迟早被发现，可以从花荣满嘴里打听官府对此事的反应。

但卢龙源私底下一定会追查，看来最近要避避风头，不能多管闲事。

当晚，沈宁让纸人将偷窃刘掌柜的财物还回去。

第二天，雁班子的尸体就被发现，有人认出竟是那伙赊刀人，一时间老百姓的信仰纷纷破碎，毕竟哪家神仙能被盗匪杀了呀。

那这伙赊刀人的谶言也就不可信了，物价风波逐渐平息下去。

沈宁每天还在过他的小日子，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直到这天花荣满提着酒菜来找他，酒过三分时，花荣满磕着毛豆，开口的话却把沈宁魂吓丢了三分。

“老沈，那六个赊刀人是你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