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贺兰坤离开了燕王府之后,也不骑马,只百无聊赖地地背着手晃荡。
眼见自家公子似是又犯了痴性,他身后的小厮砚台心里叫苦,只好一路牵着两匹马小心地跟着,以防他出了什么意外。
好在因着昨夜落了一夜的大雪,街上积雪甚厚,除了五城兵马司雇来的帮闲在挥舞着铁掀铲雪之外,街上并无多少行人,砚台倒也不必担心自己公子又撞了谁家的摊子。
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贺兰坤突然顿住了脚步。
砚台自小便跟着他,对他的习性了如指掌,这一路上都不敢放松心神。他一停步,砚台便也停下来,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将两匹马都安抚了一番。
“不行,我得回去。”贺兰坤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砚台也不多问,只是道:“那公子,咱们这就回府?”
“嗯。”贺兰坤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马蹄踏过,积雪翻飞,溅了铲雪的帮闲一身。
“嘿,你……”那帮闲恼怒地抬头,待看见纵马之人一身玄狐皮氅,立时便闭了嘴。
这看着就非富即贵的,他可惹不起!
一旁的砚台连忙上前,掏出十几个大钱塞给那帮闲,嘴里道:“这位大哥,对不住,我家公子是有急事。这几个钱,大哥拿去喝碗热酒。”
说完,他便也翻身上马,小跑驰过了帮闲们聚集的这一段路,才一边喊着“公子”,一边追了上去。
那帮闲虽被溅了一身雪,却白得十几个大钱,当即便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位公子,真是心善。”
旁边一起干活的羡慕地看着他,嘴里附和道:“是啊。也是你小子运气,若是遇着个脾气不好的,不给顿鞭子就算好的了,哪里还有赏钱?”
另有一个年长些地道:“三子,把钱收好了,回去交给英子,可不能真拿去喝酒!”
三子陪着笑应道:“吴叔说到哪里去了?我哪有闲空去喝酒?必然是要给英子的。”
英子就是他媳妇儿,在一家布庄里给人做帮工。
一群人就着这个话题扯开来,一边干活一边闲话,倒比先前埋头苦干要更有劲儿些。
负责监工的兵丁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出言呵斥。他望着贺兰坤离去的方向,暗自嘀咕:“这好像是虞候府的二公子吧?一大早的,这么急匆匆,是要干什么去?”
但这些都和他一个小兵没什么干系,他好奇了那么一下,便抛诸脑后了。
再说贺兰坤一路纵马回了虞候府,根本就不理会迎上来奉承的门房,丢了缰绳便匆匆进了大门,径自往自己住的清辉院而去。
然后,他便在院门口遇见了长兄贺兰乾。
“阿坤。”贺兰乾就站在清辉院门口的那棵丹桂树下。树梢上积雪压枝,不时有细细的雪簌被寒风吹下来,落在他肩头和发上。
他似乎已站了许久,已积两肩霜色,一头玉白。
“大哥?”贺兰坤一怔,这才看见自家兄长,“你这么在这儿?”
贺兰乾仔仔细细地弹掉头上和身上的雪粒,这才缓慢而有序地走到他面前,开口道:“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贺兰坤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解道,“等我干嘛?还有,外面这么冷,你为什么不进去等?”
贺兰乾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那个问题,问道:“你去燕王府了?”
“对呀!”贺兰坤点了点头,“昨日里母亲不是松口准我去看世子表妹了吗?我这一大早就过去了。”
贺兰乾蹙眉:“世子就是世子,什么世子表妹?不伦不类的,叫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贺兰坤心里不服,却并不干反驳自家兄长,只得低头认错:“是,以后都不会了。”
他暗地里却翻了个白眼:世子本来就是我们的表妹嘛!
他什么心思,贺兰乾又岂会看不出来?
“你……”他刚要出口训斥,却又记着还有正事要问,只得压下心头的不满,问道,“世子可还好?”
一说起这个,贺兰坤就立时想起了自己匆匆赶回来的目的为何,猛地跳了起来:“对了,我要把好玩儿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待世子表……世子来了,就可以陪她一起玩儿了!”说完,就要甩下兄长进去。
“站住!”贺兰乾蹙眉喝了一声。
贺兰坤的脚步应声顿住,讪讪地回身,干笑道:“大……大哥。”
贺兰乾再也忍不住了,斥道:“你都多大了,还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做事没个章法!”
贺兰坤乖乖低头听讯,半句也不敢反驳。
因为,根据以往无数次的惨痛教训,若是他敢反驳一个字,等待他的绝对是更加漫长的煎熬。训话被打断的兄长,一定会从头开始的。
见他态度还算好,贺兰乾训了几句便罢了,又问起了正事:“今日里,你跟世子都说了什么?”
“昂?”贺兰坤歪着头回想了片刻,将与萧虞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末了,心有戚戚地说,“世子要好长时间不能出来玩儿了,好可怜!”
听完他的复述,贺兰乾露出满意的笑意,先前神色里隐隐的紧绷骤然松弛了,对于弟弟最后那句不知所谓的话也能容忍:“好了,你回去吧。”
“哦。”贺兰坤如蒙大赦,转身就要走,却又听见贺兰乾道:“等等。”
他脸色一垮,几乎是浑身僵直地又转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觑着兄长的神色:“大哥,你还有事吗?”
贺兰乾并不答话,只是上前将他因跑动而略微散乱的头发理顺,又替他整了整衣襟,待到一丝褶皱都没有了,才满意地说:“好了,回去吧。”
“那……我进去了啊。”他试探着退了两步。
贺兰乾含笑负手而立,头发全部梳成了髻,用一根白玉簪固定,一丝乱发都没有。他身上的衣服也很服帖,图纹与饰品皆遵循着某种难言的规律,半分不错。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贺兰坤每次面对这样的兄长,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的手脚放在哪里都不对。
他退了几步,见兄长是真的没有再叫住他的意思,急忙转过身,一溜烟儿就进了院门。
贺兰乾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来,迈着他那规律的步伐,不快也不慢,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他走了没多远,便看见了立在假山旁的贺兰佳。
“母亲。”他走过去行礼。
贺兰佳没有叫起,眸光复杂地盯着长子看了许久,叹道:“看来,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贺兰乾神色不变,就保持着拱手施礼的姿势,淡淡道:“孩儿没有左右世子的意思,只是想让她知道:很多时候,不是她想置身事外,别人就一定不会去招惹她的。”
贺兰佳道:“你不能左右她,谁也左右不了她。或许,我该庆幸,你这是歪打正着。若不然,就要等着给你收尸了。”
“母亲?”贺兰乾疑惑地抬眸。
“起来吧!”贺兰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多谢母亲。”贺兰乾起身,问道,“母亲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贺兰佳道:“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此次刑部之事,有世子在暗中干预。”
贺兰乾一惊,继而面露喜色:“母亲是说……”
“嗯。”贺兰佳肯定地点了点头。
贺兰乾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了自己险些忘形的举动,浅笑道:“世子能想明白,当真是再好不过。”
贺兰佳也终于露出些笑意来,却还是叮嘱长子:“以我观来,世子的为人,怕是不会喜欢旁人对她指手画脚阿乾,你……心里要有数。”
“此事不劳母亲吩咐,”贺兰乾道,“孩儿自有分寸。”
见他神色诚恳,贺兰佳略略放下心来:“好了,回去吧。”说完,便先走了。
“母亲慢走。”贺兰乾目送她离去,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肚里。
他就知道,若是母亲当真无意,昨日又怎会允许阿坤去寻世子?
他们虞候府,沉寂得实在是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