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练到这儿吧!”
日头靠近西边,少了几根手指的师范下令,让周六福他们回去。
“回去记得好好学字,以后不当兵了,指不定还能回村里当个狗屁先生,混口饭吃!”
师范抿了一口混浊的米酒,对着面对自己的几十个学生语重心长的说道。
他是有些羡慕对方的。
因为像周六福这些人,不是被限定死了的军户,他们当兵不用考虑种地的问题,只需要服从上级命令,每天操练、出征,然后就能从朝廷手里获取军响。
等以后退伍了,还能恢复自由民的身份,随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但自己不行。
担任师范的这位老兵出身正经的军户,很小就被迫继承老爹事业从军了。
因伤退下来之后,只剩下七根手指的他也不方便耕种田地,想做些别的事,又有身份的限制。
在卫所制度下,他就算想变卖田地都不可能。
如果不是由于太子殿下把老祖宗的规矩从裤裆里又掏了出来,老兵都不知道自己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哪里还能像此时此刻,喝上小酒?
想来,这群学生的未来应该会比自己更好。
周六福等人于是返回了军营。
先是打热水给自己擦了擦身子,再去整了整被褥,还有那被精心保护着的毛背心。
这是大宁城里的纺织厂做出来的,第一批就让李秉作为军备物资给收购了,然后分发到了周六福他们手里。
当然,宣府、大同等地的士卒也有份,不可能只给大宁特殊待遇。
只是在大宁城里纺织厂生产的,就近原则先给这边的人发了。
“这毛衣是真的厉害,我穿了这么久都没变得松垮,还保暖!”
跟周六福睡一个大通铺的同伴感慨着,说话带着很浓重的南方腔调。
他自然是打南边来的召集来的士卒。
大明朝的军队制度有好有坏,其中有一条便是源于统治者的疑心病——
北人戍南,南人戍北。
为了防止地方军队作乱,统治者并不允许他们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进行驻扎。
于是生活在干燥北方的人去了湿热的南方,受不了冬日严寒的南人到了北边。
这是非常坑爹的。
朱见济招募周六福他们,反而是打破了这个规矩。
但这也只是小小的打破,
构成大明北边防线的大体人群,还是南方来的士卒。
他们即便在边关待了几年,也还是不习惯这边的气候。
去年春天出击瓦剌,造成大明这边伤亡的因素,除去蒙古人的反抗,还有初春时节的寒冷。
不说其他的,就提那双被寒风吹出冻疮红肿成猪蹄的手,就足够让士兵的战斗力下降了。
所以当时方瑛给人分发望远镜,组建火铳队伍,选的大多是北方人,就是在防这一点。
现在有了毛衣,防寒能力更上一层楼,让南人也慢慢能在北方发挥充足的战斗力。
“那当然,”陈永贵嘿嘿一笑,“苏姑娘她们做出来的,能不厉害?”
“得了吧,天天就知道念叨你的苏姑娘……你看她理你吗?”
“怎么不理我?我给她说相声,她每次都笑来着!”
陈永贵想起自己暗恋着的纺织厂女神,心中一荡。
上次说完段子,苏姑娘还说要给他做双毛手套,毕竟关外冷的快,总要多准备一些。
所以,
他们生几个孩子好点呢?
如果有了孩子,他们还继续待在大宁城,就把娃娃送去归化学校上学识字!
归化学校是跟着大宁城修复一块建起来的。
在兀良哈那边经过激烈的谈论,大明这边在去年也时不时去草原上“打草谷”展示武力,终于让沙不丹这等掌权人认清了现实,决定答应大明的条件。
小冰河期的力量越来越厉害了。
兀良哈必须向南边寻求新的草场,但是此时大明的军力并不是他们可以挑战的。
土木堡之战带给大明的伤痛的确很重,但这七年过去,该恢复的也恢复了,敢主动出击瓦剌,也能看出此时的统治者并不是软蛋。
即便取得了一时的胜利,可只要兀良哈不能在之后承受住大明的打击,那他们同样解决不了问题。
只能答应。
除了给自己取个汉人姓名,沙不丹还挑选了部族贵人的年幼子嗣,送去宣府、开平和大宁等地就学,就连蒙古包都扎的离这几个地方接近了许多。
按理来说,这么近的距离有点危险,但大明这边已经花一年时间,在大宁、宣府等边关城池卫所间修建了几条宽阔的水泥路。
交通便利之后,车马人口都可以通过这些路迅速的往返。
这意味着只要兀良哈有异动出现,那会跑过来打击他的,除了最接近的卫所,还有其他地方的驻军。
压力更大的其实是沙不丹他们。
可北边寒冷,他们不可能过去,西边的草场则是被阿剌知院的势力占据,他们也跨不过去。
而且,在兀良哈偏西北的地方,还有脱脱不花的残余势力在朝着他们发起冲击。
在脱脱不花这个蒙古大汗被杀害之后,蒙古的其他部落主毛里孩和孛来便拥戴了脱脱不花的幼子马可古儿吉思为新的大汗,成立了一个跟当时也先对立的小政权。
只是对比起也先的大权独掌,这个小政权被两个权臣控制着,大汗年幼,可以左右政局,却无法号令蒙古诸部。
为了“大义”,他们也必须向着瓦剌发起冲击。
也先他们没来得及杀,于是这些人就把目标放到了阿剌知院身上。
景泰六年的夏初,在后者仍沉浸在被大明册封为新的蒙古大汗之时,毛里孩他们就派人刺杀了阿剌知院一次。
那一次虽然没有成功,但成功引起了阿剌知院的愤怒,双方爆发了强烈的火并。
阿剌知院是抵不住的。
他的很多人马都在进攻也先的战役里没了,内部中也有不少蒙古首领并不认可他的统治,企图取而代之,于是两重负面状态叠加,让阿剌知院吃了败仗,匆匆派人向明朝请求支援。
大明当时就做出了反应,派兵击退了追过来的毛里孩和孛来。
不过考虑到草原上的势力需要保持平衡,方便大明腾出时间在北边经营发展,方瑛并没有下令趁胜追击,而是适可而止。
在朱见济跟方瑛的书信来往中,谨慎的小太子提出,只让草原“龙争虎斗”是不保险的,最差要扶持三方势力,让他们玩个“三国鼎立”,才能让大明从容的以裁判员的身份在其中游走。
而不论是阿剌知院,还是毛里孩方面,也都需要时间去清理内部的隐患,对于大明这种明显的意图,他们是敢怒不敢言。
阿剌知院率领的瓦剌依附大明,经此一事后进一步认清了形势,把大腿抱得更紧了。
兀良哈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瓦剌、毛里孩等势力包裹着,寸步难行。
毕竟三方之间,兀良哈算是最弱小的。
就在去年进攻瓦剌失利后,毛里孩还派兵对兀良哈进行了一番掠夺,掳走了不少人口牛羊,把沙不丹气的差点把奶酒喝到肺里去。
如此,还能做什么?
乖乖的给大明当狗才是最好的出路!
好在大明也算厚道,在接收了贵人子嗣充当人质后,果然是说开市就开市,还收购起了他们驯养的羊羔和羊毛。
兀良哈的牧民都不知道明人的口味怎么突然换了。
汉人不是一直都不爱穿毛衣的吗?
受制于这个时代的生产能力,虽然蒙古人会穿毛衣大袄,但没有经过仔细的揉制,毛织品总容易结板和充满异味,让他们无缘于大明庞大的消费市场。
双方交易最常见的方式,是直接驱使牛羊来到榷场,换取大明的盐铁和其他珍惜物品,没见过会大量收购羊毛的。
对于这种变化,他们很不解。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能赚到钱。
蒙古牧民高高兴兴的把羊毛剃下来交给大明那边的商人,然后拿着换来的钱去榷场或者大宁城进行购物。
对比起宣府这种九边重镇,大宁和开平的地位比较特殊,而且在此前也的确为蒙古人所居,所以这边是允许他们进城行动的,只是需要朝廷发放的“通行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