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嘴里面喊着“不好意思，让一让”，手上把碗举起来，不让过道上的旅客碰到。

几个抽烟的旅客看了他一眼，将身子稍微侧开。

老火车上都有这种吸烟区域，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说不上来什么样，总之是难闻至极。

苏离抽动了几下鼻子，尽量屏起呼吸。

水有些烫，他小心翼翼地接了两碗，然后往回走。

“谢谢了。”林悦然伸手接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苏离的手指。

两个人如同触电一般地抖动了一下，热汤摇晃，差点没洒出来。

“桌子有点小，凑一凑。”苏离咳嗽一声，转移话题。

林悦然没有说话，神色却也不似先前那样镇定。

“还有一阵子才能到吧。”苏离一看腕表，刚刚下午3点多。

火车是在上午发车，他和林悦然聊天聊得再久，也仅仅过了几个小时，还有二十多个难熬的时光需要他度过。

“你是怎么想到参加比赛的？”苏离一直都很好奇，现在熟络了些，还是决定问出口。

“我平时就对这些文字感兴趣啊。”林悦然的眼神有些迷惘，语气中多了几分怅然的意味，“只可惜，家里面不让学。”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苏离冷不丁来了一句。

林悦然轻轻点头，“你说得对，我爸妈就是这么认为的，说什么也不让我去读文科，别看我理科成绩很好，但是我根本不喜欢。”

这话听起来好似在炫耀，用后世的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凡尔赛”，但苏离从林悦然的表情上，看到了一些东西。

有不甘心，更多的却是认命。

既然选择了理科，也就是说高考并不能选择类似汉语言文学这类的专业，她的文字梦想，很可能就要断了。

虽说可以考研，转到另一专业，但那太遥远，远到林悦然都不愿意去想这件事情。

“怪不得。”苏离叹息一声，林悦然还真是要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估计这次她也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才一个人来到沪市的吧。

想到这里，苏离不禁对女孩刮目相看。

“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脸上有花么？”

林悦然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就是觉得，你很厉害，能够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至少为之奋斗了。”

苏离回忆起前世的自己，就恨不得来一个大嘴巴，林悦然这样的女孩，都能拼命去做自己想要的事情，报之以歌，而他却沉沦在游戏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人和人的差距啊，体现得淋漓尽致……”

林悦然这样的天之骄女，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够发光发热，而苏离若不是重活一次，两个人连一丝的交集都不会产生。

“苏离，我很羡慕你。”林悦然的眼睛盯上了苏离，“有一种说法，叫做高处不胜寒，像我现在的位置，只许胜，不许败，你知道有多难么？”

其实苏离是明白这种感受的。

达到一个位置以后，只要有一点点的退后，在心理上都极难承受。

就像苏离过去做编辑，考核都是按照码洋计算。

比方说前一年做够了两百万码洋，下一年定的目标就是三百万。

如果在某一年突然做出了爆款，对不起，下一年还会节节升高。

即便出版集团是国企，可规矩就是规矩，这关系到策划编辑的绩效考核。

所以，很多时候苏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有这么愚蠢的要求。

只可惜，人微言轻的他，又能左右得了什么？

林悦然的想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现在她这个位置，只要拿不到第一，就是失败。

一中的第一还不算，更要与实验，育明中学，甚至是七十四中这样的学校中的头号尖子生进行较量，她的目标，已经是全省乃至全国。

这种程度的较量，压力之大是苏离难以想象的。

“你这次出来，至少能缓释一点压力吧。”苏离笑了一声。

“没错，我有一点这个心思，当然，也想破釜沉舟一回，看看自己到底是几斤几两。”

林悦然的神情变得坚毅，身上仿佛有了神祇的光环，整个人透着英姿勃发的韵味。

“祝你成功，也祝我成功……”

“都会的。”

…………

在火车的轰鸣声中，苏离时梦时醒。

由于坐的是硬座，身边还有其他人，他睡得很不踏实，当然，他也不敢睡得太死，现在这个年代，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火车扒手，那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迷迷糊糊中，他的手触碰到了略带凉意的皮肤。

质感极佳，有古文上说的肤若凝脂的感觉。

“是林悦然的手？”苏离猛地惊醒，发现对面的女孩，正趴在桌板上小憩。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苏离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

他们已经在火车上度过了将近三十个小时。

一天多的时间过去，苏离整个人都腰酸背痛，旁边的乘客换了几茬，都不是熟面孔了。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手掌上全是渗出来的油脂。

“要到站了么……”林悦然在迷茫中直起身子，原本绑好的头发也飘散在了两边，更显出动人的魅力。

苏离打了个哈欠，“对，要到目的地了。”

林悦然揉着惺忪的睡眼，往窗外看去，“不来到这里，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土包子，井底之蛙，煊城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灯火。”

她的脸上，有几许震惊之色闪过。

苏离前世见惯了这种场面，可仍然有很点感触，沪市的发展，真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煊城在这个阶段，仍然是全国数得上的城市，即便是大量国企改制，经济活力下降，却也比许多原本企业稀少的城市强很多。

可与沪市这样受到政策支持，并且有百年发展历史的老城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90年代的沪市，生活节奏已经比煊城快上很多。

苏离只是坐在窗户边上，从高架桥上俯瞰，下方的路灯成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不愧是大城市……”苏离稍稍一对比，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乘务员费尽全力，从人群中挤过，高声喊着，“沪市到了！”

林悦然也站起身来，对苏离说道，“咱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