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古雷温听到这里,总算把面具拿下来,身体往前倾。贾桂琳一脸哀伤地点点头:
“是啊,实在太突然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而且还那么年轻。”
“有验尸吧?”
贾桂琳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否认:
“没有。立刻就埋葬了。”
“贾桂琳,你怎么说也是警察署长的妻子啊。眼前发生怪异的死亡方式,怎么会没有留意死因呢?”
“那、那、那是因为你是大名鼎鼎的名警官啊。可是我是外行人,而且我们完全相信医生的说法”
“唔唔,这么说来都是因为你漫不经心的关系吧。继续说吧。唔唔。”
“我、我知道了。”
贾桂琳继续说下去。咖啡厅里十分安静,从高耸的天花板垂下的豪华水晶吊灯闪闪发亮。
里面的客人三三两两,可以听着远处传来的钢琴演奏。侍者无声无息走过通道,持续为客人进行服务。古雷温像是回想起来,拿起红茶啜饮一口。
“这是黄色的丘比特突然暴毙之后发生的事”
“黄色?”
“是啊。”
“好奇怪的品味”
一脸不耐烦的女仆,眼睛直盯古雷温的尖锐发型。
眺望闪亮耀眼的地中海,苏菲亚每天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伤脑筋的贾桂琳一面摇晃吊床叹了一口气。
可是再怎么哭,死者也不会活过来,得想个办法让苏菲亚恢复精神才好。
因此在十天之后,她帮苏菲亚换好衣服、化上漂亮的妆,带着她到外面去。城里应该有许多愉快的事有贵族聚集的正式茶会,也有当地的年轻人在海边举办的随兴派对。
贾桂琳原本就是个不怕生,喜欢接触人群的人苏菲亚虽然心情低落,但也是开朗可爱的女性,因此在派对露面之后,大家都乐于和她们交朋友。
到了夏日将尽之时,苏菲亚总算恢复精神,让贾桂琳终于可以安心一点。在茶会里,苏菲亚对最近在贵族女性间流行的灵异热潮产生兴趣。而她们造访的夫人家里也找来一位知名灵媒。
“她在世界大战里失去了独生子。据说就是因为这样,学到不少事情。”
一心想要让苏菲亚变得开朗才会聊起这个话题,可是贾桂琳却不禁感到担心。虽然提了很多意见,但是似乎没有得到采纳。
“什么降灵会的,实在很难让人认同。一定要付给她很多钱,而且根本就是骗人的。苏菲亚,别信那一套,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不要。如果那个灵媒是真的,说不定可以听到死去丘比特的声音。”
“丘比特的声音?可、可是根本听不到吧?”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呢,贾桂琳?”
“苏菲亚”
所谓的降灵会,就是最近在贵族之间流行的游戏。
按照灵媒的指示,几个人围着房间里的圆桌坐下,大家手牵着手。
在熄掉灯火之后,大家等待死者附身在灵媒身上虽然贾桂琳一点也不相信,还是被苏菲亚拖着参加降灵会。
灵媒是个老女人,宣称夫人死去的儿子已经附身,手拿着羽毛笔不断写下来自儿子的讯息。
内容全是“妈妈要保重啊!”“死后的世界非常宁静。”等等,任谁都写出来的内容,可是苏菲亚却完全相信,而且毫不顾贾桂琳的反对,付出高昂的费用举办自己的降灵会。
灵媒收了苏菲亚的钱后开始举办降灵会。也许是对反对的贾桂琳感到不耐烦,有一天她终于说出:“丘比特是被杀害的。犯人就在我们当中。”
拿来和丘比特相同颜色的黄酒,并给了所有出席降灵会的人一人一个玻璃杯:
“只有犯人的酒会因为犯罪的关系变得白浊。这是丘比特告诉我的。”
灵媒以颤抖低沉的声音如此宣布,逐一在所有人的玻璃杯里倒酒。
然后
不知为何,只有贾桂琳的玻璃杯在倒入酒之后立刻变白。
在胆战心惊的人群之中,灵媒睁大眼睛,得意地放声大叫:
“果然,就是这个女人把狗杀了!”
贾桂琳这才回过神来,加以反驳:
“才不是。那是我们吃的三明治因为夏天阳光照射,有点变质的关系。而且也可能是因为里面混着让狗产生过敏症状的洋葱。为什么我要杀害朋友心爱的宠物?你倒是说说看我这么做的理由啊?”
“理由只有你知道。不过丘比特是这么对我说,说它是被这个女人杀害。”
得意洋洋的灵媒指着贾桂琳,甚至还学了几次狗叫。贾桂琳气坏了:
“狗才不会说话,你根本就是骗人。你一定了解吧,苏菲亚苏菲亚?”
回头看向朋友,不知如何是好的苏菲亚只是看着灵媒与贾桂琳。看到那副不安的表情,贾桂琳突然觉得浑身无力。
虽然这个夏天因为担心苏菲亚带着她到处跑,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多管闲事。自信满满的灵媒还问她,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可以说明酒会变白。
贾桂琳拚命思考,可是还是想不通,只能摇摇头。
出席降灵会的其他人在嘴里小声念念有词:
“警察署长夫人竟然会毒杀别人的狗?”
“真是难以置信!”
贾桂琳一想到这样下去会影响丈夫的名誉,眼前就变得一片黑暗。
苏菲亚沉默低着头,眼神不愿意对上贾桂琳。
最后贾桂琳就此和苏菲亚尴尬分开,垂头丧气回到苏瓦伦。原本愉快的夏日回忆也因此变得苦涩
“就、就是这么回事。古雷温古雷温,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没有反应,贾桂琳不自主在内心烦恼:“真是的,难道是我太多话了吗?该不会睡着了吧?”一面如此想着,一面伸手拿开漆黑的面具。
面具下方的古雷温表情,却是一脸呆滞。
他一口喝干红茶,以接近叹息的低沉声音开口:
“狗?”
“对啊。”
“你是在说狗?丘比特是一只狗?”
“对啊。我一开始就说了吧?”
“绝对没有。”
“是吗?总之就是一只很漂亮的小黄狗。虽然有点怕生,也只会小声叫一声汪!喔。真的很可爱。”
“原来是狗啊”
喃喃自语的古雷温注意到贾桂琳垂头丧气的模样,像是要为她打气:
“不过死了一只狗,需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对饲主来说可是天大的事喔。我被朋友误解,内心很沉重啊。而且我怎么可能做出毒杀可爱小狗这种可怕的事可是即使我这么想,还是无法说明发生在那场降灵会里的不可思议现象啊”
“唔。”
贾桂琳越说心情越沉重,头也越垂越低。古雷温先是一脸严肃盯着她,最后小声说道:
“不行,还是不知道。”
“咦?”
“没有,没事为什么黄色的酒会变白呢?不知道。嗯明明是优秀的警官,不过还是不知道。嗯为什么?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怎么办?啊唉、可恶,没办法!”
自顾自地念个不停,还上下左右摇晃金色大炮,最后总算站起来往某处走去。贾桂琳惊讶问道:
“你、你要去哪里?”
“我去绕一绕,思考一下。”
“思考?思考什么?古雷温?”
过了好一会儿,古雷温还是没有回来,贾桂琳不禁开始担心。就在她离开座位四处寻找时,侍者小声报告:
“与您同行的那位尖头男士,现在正在电话室里。”
“电话室?”
贾桂琳惊讶地反问一句,然后便往饭店大厅的电话室走去。
古雷温果然在那个独立的方型小房间里,手握听筒不知和谁争论什么。
究,究竟在做什么啊?
贾桂琳悄悄接近,想确认一下现在的状况。
可以听到电话室里流泄出烦躁的低沉嗓音。
“别看脚边!”
咦?脚边?
似乎是在生气。
“这个恶魔!老是只为了有趣,就要我做这个做那个。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什么?喂、你不准笑!呜”
贾桂琳不禁偏着头。古雷温以可怕的表情瞪着听筒:
“你把哥哥当成什么了!把人看扁也要有个限度。少啰嗦,快点告诉我。你问烦恼的人是谁贾桂琳啦。贾桂琳。什么?就说是贾桂琳!”
我的名字?
古雷温压低了声音,所以听不到接下来说了什么。贾桂琳虽然感到疑虑,还是回到座位乖乖等他回来。女仆也以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了一句:“那位先生怎么这么慢啊。”
过了好一会儿,古雷温终于离开电话室。还以为他会回到这里,不知为何却直接朝着化妆室走去。贾桂琳和女仆对看一眼:
“怎么回事?”
“谁知道。”
不过他的举动也让女仆感到气愤不平:
“这位先生话说到一半就离开座位,然后开始到处闲晃。这样对夫人实在太没礼貌了,即使是青梅竹马也不该”
一边抱怨还一边拉扯围裙裙摆。
“他一定很忙吧。毕竟他可是名警官,解决许多困难的事件,是个受到尊敬的人。是我打扰他了。”
“即使如此”
“没关系的,玛莉安。”
“真是过分的青梅竹马。”
“玛莉安”
不过贾桂琳也因为无聊,开始扮鬼脸逗弄坐在附近的小朋友。
小朋友也不服输地扮鬼脸回敬,让贾桂琳不由得更加热衷。
终于听到化妆室的门打开,离开化妆室的古雷温越走越近。正在扮鬼脸的贾桂琳注意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古雷温以受不了的表情往下看:
“这是什么表情啊。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还以为你成为警察署长夫人之后会有所改变,结果根本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女孩。”
“古雷温。”
不再做鬼脸的贾桂琳也以受不了的表情抬头看着对方:
“你也变得太多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你、的、头”
古雷温的头似乎在厕所里经过重新整理,金色大炮变成两门。一上一下的金色头发有如凶猛的鳄鱼,狰狞地张开嘴吧。贾桂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言不发默默仰望。古雷温一个转身继续说道:
“不用在意。只是”
“怎、怎么可能不在意?你究竟怎么了?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个旁观者真的完全看不懂。”
“等一下,我再去打通电话。稍微等我一下。”
“什么”
贾桂琳傻傻盯着摇晃两门大炮,匆忙走向电话室的背影,然后又赶紧追过去。古雷温握着听筒,不知和谁正在吵架:
“维多利加我做到了。”
那是真的被激怒的低沉声音:
“你这个小鬼,真是难缠的家伙。你要弄尖就弄尖、要增加就增加,你要相信这就是我身为男子汉的生存方式你,你说我没出息?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维多利加,我的妹妹你给我记住。我是说真的。”
只看得出来正在和某人争论。接着古雷温便一脸正经听对方说话,有时大叫“啊!”、有时点头、有时小声回问“是吗?”
看起来还要讲上好一会儿,贾桂琳悄悄离开电话室,回到桌边正想要找侍者加点一杯红茶时,却看到古雷温好像变了一个人,意气消沉地走回来。
为他担心的贾桂琳忍不住开口:
“古雷温,你一定很忙吧?脸色很差呢。一定是发生什么重大事件,所以”
“你不用管。”
“是、是吗?”
“你要再点些什么吗?”
“嗯,我要再来一杯红茶。古雷温要吗?”
“我倒想要喝一杯侍者!”
古雷温坐在位子上唤来侍者:
“来一瓶苦艾酒,还要两个玻璃杯。除此之外还要水。”
感到很不可思议的贾桂琳问道:
“天还没黑就要喝酒?而且你什么时候会喝酒了?”
“唔”
若有所思的古雷温只是拿着面具,沉默不语。
越过咖啡厅的玻璃窗,黄昏的阳光闪亮眩目。
就在他们待在这里时,一名又一名度假归来,晒得黝黑的男女迅速走过。
时间越来越接近夏末
侍者终于恭敬端来一瓶酒、两个玻璃杯和一杯水。原本悠闲看着的贾桂琳,突然想起好像看过这种酒的酒瓶:
“这瓶酒”
“没错。”
古雷温点头说道:
“灵媒用的酒,应该就是这种吧?和死去的狗相同颜色的黄酒。”
“没错,我记得这个标签。黄色的酒只有在倒进我的酒杯里才会变白”
“我先把它倒进这个玻璃杯里。”
古雷温在玻璃杯里倒满黄色的苦艾酒。贾桂琳像是想是起那天的情景,嘴唇不停颤抖:
“没错,就是这种酒。很接近丘比特的漂亮黄色。”
“然后在这个玻璃杯里这么做。”
古雷温在另一个玻璃杯里,先加入少到眼睛难以确认的水,然后倒入苦艾酒。
贾桂琳和女仆都不禁“啊!”了一声。
看到黄色的酒立刻变白,贾桂琳喘着气问道:
“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没错。”
古雷温点点头,头上的大炮也上下摇晃:
“那名灵媒恐怕是一开始就在你的玻璃杯里放入少许的水,这种酒有和水混合就会变浊附特性。不过要证明那天的事也许很困难,但是最少可以对你的朋友苏菲亚说明。剩下就看苏菲亚愿意相信谁。”
“这就要看我与苏菲亚的交情了。不知道她是不是信任我这个朋友。”
“你一定没问题的”
带点讽刺的意味低声补充一句:
“你是重视朋友的人吧?”
古雷温把变白的酒一口喝干,起身说声:“我该走了。”
“咦,你要走了?”
惊讶于他的心神不宁模样,贾桂琳忍不住回问。
一脸悲伤、看似小孩子的怪异表情,古雷温转过身来。两门大炮又开始摇晃:
“我有很多事要忙真没想到会在拍卖会场遇到你。只是位子前方的人刚好就是你,绝对不是因为看到你的身影,不由自主绕过去接近你,回过神来已经傻傻坐在你的正后方。贾桂琳,绝对不是这样。”
“啊是、是吗?”
贾桂琳相信他说的话。
古雷温匆忙离去之后,女仆玛莉安以受不了的声音说道:
“看来是个定不下心来的人。”
“是吗?”
贾桂琳不可思议地回间。
黄昏的阳光把街道染得一片橘黄。在玻璃杯的另一头,可以看到快步离去的古雷温潇洒背影。
走过黑色马车、汽车以及整群的行人,他的身影消失在红砖大楼之后。似乎有阵风吹过,通过的贵妇裙摆和帽子羽饰不停摇摆。
“这么说来,他应该很忙吧。”
“好怪异的发型。”
虽然女仆笑了,贾桂琳却没有跟着笑,只是怀念地眯起眼睛:
“玛莉安,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从小就认识,可是他那么英俊,又那么潇洒,而且总是十分冷静。我在他面前总是紧张得不得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咦?不过现在倒是说得很流利啊?”
“或许是小时候的反弹吧?而且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长大了。”
贾桂琳终于窃笑几声:
“玛莉安,因为你很漂亮,说不定会觉得当时的我很愚蠢。当时的我被太阳晒得很黑,举止也很随便,根本不是什么漂亮女孩,反应又迟钝,光是在远方憧憬就已经是我的极限。把偶尔和古雷温说上一、两句话的记忆珍藏在心底。有时候觉得他在看着我,但是又觉得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我自作多情,总是感到很不好意思。”
“咦”
玛莉安诧异地反问:
“如果四目相对,看回去不就得了?”
“这种事我做不到。告诉你喔,玛莉安,不擅言表的女孩可是非常害羞的。就算遇到好男生,也会觉得太过眩目而不敢接近。不过和古雷温拉近距离之后,却觉得他非常亲切,所以虽然紧张,也留下了许多美丽的回忆。”
“那时不是尖的吧?”
“是啊,当时的确不是尖的。”
“那么为什么会变尖呢?”
“这我就完全不了解了。好像是变成大人之后的事。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方不方便过问只是不管尖不尖,古雷温还是古雷温。”
贾桂琳拿着装有黄色苦艾酒的玻璃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一口气喝干:
“他从以前就很温柔,今天也对我伸出援手。小时候只注意到漂亮外表而不敢接近,所以才会不了解。真正了解到这一点,是在长大之后了。这么说来,经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变成大人好像也并非全是坏事。虽然当时只想永远不要长大、永远是个孩子。”
贾桂琳的脸上露出微笑。
窗外暮色已浓。两人缓缓离开咖啡厅,走在石板路上。爬上久候的马车,从马车车窗凝目注视外面景色的贾桂琳喃喃说了一句:
“还能和他见面吧”
夏日将尽,眩目阳光照耀着苏瓦伦街道。沐浴在夕阳之中的窗外两座锐利教堂尖塔,耀出闪闪的金光。
遗留在夏日眩目的圣玛格丽特学园里的维多利加与夜月幻,好像会持续到永远的漫长暑假终于即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