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淋漓溽暑。
送别将信将疑的蹇硕后已是三更天,更夫深沉报时声由远及近传来。
蹇秀内心颇不平静,挑灭烛光,强做镇定的将长史官印塞到袖袍里。现在看汉灵帝这架势,自己随从作战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唯一令蹇秀庆幸的是,对方暂时不知道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敌明我暗,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通知陈宫迅速撤离,否则一旦被曹操率兵抓获。按照曹操的手段,顺藤摸瓜找到自己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能再拖了!
蹇秀屏气敛息,取出先前使用的斗笠戴在头上,然后小心将遮掩的门打开缝隙,觑了眼周边没有其他人后才蹑手蹑脚朝府外走去。
“莫要躲躲藏藏了,方才蹇硕和你谈的话我都听到了。”
就在蹇秀刚松一口气,廊轩走道里冷不防传来句声音,声音的主人赫然正是蹇魏氏,语气平淡冰冷到可怕的程度。
僵硬的扭过头,蹇秀尴尬笑笑。他就知道蹇魏氏不会这么简单的任由蹇硕进府,只是没想到,蹇魏氏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还蹲守在这里。
蹇秀抬起头,脸色复杂的看着蹇魏氏,许久后,才有些艰难的张嘴。
“阿姐既然知道儿要随军的事情,儿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只是现在好友陈宫有难,事情皆因儿造成,儿不能坐视不管。”
蹇魏氏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俏脸立刻变得苍白起来,沉默了片刻之后,方点点头说道:“你去吧,阿姐知道了。”
知母莫若子,看出蹇魏氏心里面的情绪,蹇秀神色挣扎。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没有说些什么,意味深长的叹口气便准备退出去。
“切记,事不可为,无需再为,活着比一切锦绣富贵都要强。”
听着身后蹇魏氏呢喃的声音,蹇秀心中罕有的酸楚起来。
穿越而来的这些日子,蹇魏氏每天悉心照料着自己的生活起居,无论是朝服的穿戴,还是为自己改变一日两餐的吃饭规律,都让蹇秀对她感情日益深厚。
看着蹇秀身影最终消失在视线里,蹇魏氏这才如释重负的瘫软在地,泪水早已浸湿了袍襟。
披星戴月赶到陈宫新购的府宅前,蹇秀花了约莫半个时辰。虽然两地相距较近,但是为了躲避负责治安的缇骑他可没少费工夫。
蹇秀敲响桐门上的兽环,片刻打着哈气的门房不耐烦地探出头:“什么人?三更半夜不歇息,小心抓你见官。”
蹇秀没有选择搭理迎上来质问的门房,冷哼一声,径直走向陈宫居住的房间,弯身行礼朗声道:“公台,秀有要事相商,还请公台兄能出面相见。”
等到门房看清楚是蹇秀时,瞌睡顿时被惊醒了一半,这些天蹇秀始终和陈宫形影不离。
他自然也明白两人关系匪浅,慌忙手脚哆嗦的去烧水沏茶,生怕怠慢两人秉烛夜谈的事情。
“哦,是蹇驸马,快快进屋,某恰好也找你有事商磋。”
房内灯火瞬间被挑亮,隐隐绰绰看到陈宫熟悉的身影。蹇秀闪身进屋关上木窗,发现陈宫衣着整齐,正满面愁容站在屏风档板后。
蹇秀盘膝跪坐,刚想开口说话,便看见缄默不言的陈宫猛地将手中帛书抛给自己:“这是好友边让连夜通知某的,曹操昨天在大将军幕府中透露了要缉拿陈氏商铺之主的消息。”
蹇秀听到这,满脸惊奇展开帛书,随意看了看,起初他脸上还有些漫不经心,可随着内容的加重,蹇秀脸色迅速严肃端正起来。
帛书内容只有寥寥两行字,但无一不在刺激着蹇秀紧绷的神经。边让首先要求陈宫连夜潜逃回乡,以免被查出他是幕后主使,等到风头过后,再将陈宫引荐到大将军幕府。
其次,便是劝导陈宫尽量与蹇秀划清关系,因为根据何进醉酒后说出的消息,这次蹇秀出征巴郡绝对有死无生。
蹇秀总算明白为什么陈宫大半夜还衣着整齐了,感情是想随时跑路。
“公台,事已至此,不知君何以处之?”
蹇秀长叹口气,目光灼热的看向陈宫,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智谋通天的奇才该如何处理这件问题。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若说亲近倒也亲近,但蹇秀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隔阂。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如今已是死局,陛下显然是要制衡阉党与外戚的势力,所谓事不可为,勿需再为,蹇驸马汝前往巴郡途中趁机逃了吧,某言尽于此,”
昏暗光线中分辨不清陈宫神态,只能依稀听到陈宫落寞的声音继续响起。
“既然你我已经见了最后一面,我心中也没有什么遗憾,某这就逃到边让府中躲藏,明天出城回乡避难。”
“苟延残喘,焉是英雄所为?如今天灾人祸层出不穷,百姓民不聊生,昏君在位,庸政频出,某观大汉寿命尽矣!”
蹇秀趁势摇头慷慨起身,看陈宫表情震惊,当即乘热打铁朗声道:“阁下和我仅是开办商铺何错之有?普天下寒门学子久居人下又有何错?英雄于世焉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世间小人邪!”
陈宫表情苦涩,收拾细软的手也停住:“可君上有命,汉祚犹存,吾等寒门又有何计?”
见陈宫心有回转,蹇秀顿时兴奋起来,捬住对方的手低声道:“公台,可知如今天下何人更想倾覆汉祚?”
陈宫心思急转试探的问道:“你是说袁杨两家为代表的门阀豪强?”
蹇秀赞许的点点头:“刘宏近日下诏在青州北海等地开设盐场,冲击盐价并且大规模收购豪强世家土地。”
“收归皇庄田园?”陈宫面露骇然。
“没错”蹇秀继续解释道。“刘宏甚至想改革币制加强中央财政,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一股脑全拿出来,那些世家比我们更急!”
一口气讲完后,蹇秀咽口吐沫,他故意隐瞒了刘宏想废除士家垄断经学的措施,就是想把陈宫绑到战船上。
果不其然,听到蹇秀陈词后,陈宫这才如释重负叹口气。他的消息还是有些闭塞,刘宏最近采取的措施还没有大规模推广,也难怪他没有获悉。
众所周知,但凡是涉及到经济政治方面的改革都需要因地制宜,循序渐进。
然而现在刘宏彻底打破了蹇秀的规划,同时也让蹇秀另外找到条出路。
或许不一定非要等到刘宏死后才能有所措施,之前蹇秀的思路一直陷入在死胡同中。认为只有刘宏活着他才能缓慢积攒能量,为将来的三国乱世做准备。
但之前蹇硕对他的一番话,让蹇秀幡然醒悟,既然刘宏心狠手辣而且步子扯的那么大,他不介意联合袁家搞死这个伪皇帝,亲手开启三国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