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县与长乐县相距百里,途中多是崎岖山道,快也要两日才能到达。
以防意外滋生,沈四虎除了准备衣裳干粮和烧酒,还特地将拿回的半条猪腿以粗盐抹匀,而后随身携带以便他失控时食用。
待准备妥当已是正午,拜别了县令大人,又嘱托冯年帮忙照料苏云娘母女后,他才背负九环刀与那长乐县信使唐潇一同启程。
一下午匆匆赶路,傍晚时二人就进了山。担心夜晚赶路遭遇猛兽,二人便在山中一处背风地生火造饭准备歇息一夜。
这一路走来,沈四虎不止一次旁敲侧击想从唐潇口中打探那死囚实况,但唐潇显然被叮嘱过,任沈四虎如何在话中设套,唐潇偏偏不上钩。
刚十八九岁的后生,心机城府让沈四虎都自叹不如。
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令沈四虎没想到的是,一下午没套出来的话,竟在二两取暖的黄汤下肚后全都抖了出来。
酒是穿肠毒药,古人果然诚不欺我!
按那唐潇所述,长乐县令李文仝爹娘早亡,家中亲人只剩下一小妹名唤清音,正是二八芳龄待字闺中之时。
但与别家小姐不同,这李清音自小不爱琴棋书画与女红,反倒同男儿一般喜欢舞枪弄棒,一把快剑使得虎虎生风。
或许觉得自家小妹性子太野,需婆家管束才会收敛,大概在一个月前,李文仝便做主将清音小妹许配给长乐县一富商之子。
本是门当户对的一段好姻缘,哪知李清音知晓后竟断然拒绝。为此事,兄妹两大吵一架,李清音险些被兄长逐出家门。
正当兄妹二人为此事陷入僵局时,不料一日夜里,一伙山贼闯入了长乐县,烧杀抢掠四处纵火。正在梦中的县令大人半夜被人从床上拽下,提着裤子就率兵击贼。
奈何那伙山贼声势浩大,几个贼首更是身手了得,眼见得县衙兵丁力战不敌,被山贼团团包围在了县衙之内。
就在李文仝束手无策,高呼天亡我也之时,一白衣少侠突然出现,一把长剑连斩七名贼首,打的余下山贼仓皇而逃。
可谓以一人之力,化解了长乐县这场危机。
待山贼退去,劫后余生的李文仝便将那白衣少侠留在县衙,好酒好肉款待了几日,也旁敲侧击的打听出其来历。
那白衣少侠名叫陈风云,是个孤儿,现年二十有五。据他自述,他自幼便拜得名师,练就一身好武艺。
三年前出师,而后便云游天下,持三尺青锋锄强扶弱,闯出了一番侠名。
对这陈风云,李文仝甚是喜爱,相处几日感觉人品德行都还不错,便有心将自家小妹许配给陈风云。
但李文仝不知的是,在县衙待的这几日,陈风云与李清音早已一见钟情。
他只是刚把心中所想说出,二人便爽快答应。
真可谓郎才女貌皆大欢喜!
余下的日子里,双方便开始筹办婚事,说媒、下聘、择吉日,连请帖都已写好送出。
但就在七日前,一云游和尚路过长乐县,行至县衙时,那和尚或是看出异样,趁李文仝外出拦下其官轿。
和尚告诉李文仝,县衙内妖气冲天,必有大妖藏匿其中。
初开始李文仝并不相信,直到和尚愿以性命作保,李文仝才将信将疑的带着和尚返回县衙,让其捉妖除凶。
岂料一到县衙,和尚只是打出几道法印,便将陈风云逼了出来,二人见面两句话不到便战作了一团。
一时间法术对决,神兵交戈,眼花缭乱的疾影光晕将李文仝与县衙众人吓的嘴都合不拢。
谁都不曾想到,几日前还风度翩翩的少侠陈风云,竟然是妖!!
可惜一番交战,和尚不是那陈风云对手,被其几掌便震碎了心。
将死之时,那和尚手结法印,将一生修为集于随身念珠之上,令其化作枷锁,紧缚住陈风云双手双脚。
至此,气息渐无的和尚才闭上了眼。
从震惊中醒来的李文仝大怒,命人将手脚动弹不得的陈风云关入死牢,而后下令刽子手连夜行刑以除后患。
本以为只是一刀的事,哪知县衙的三名刽子手在行刑时竟先后被陈风云吓死。
这事一出,搞得现在连送饭的牢卒都不敢再进牢房,关押的几十名犯人已经三日都水米不进了……
心知众人已被陈风云吓破了胆,无奈之下,才有了李文仝遣唐潇来东来县借刽子手一事。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还是不知内情之人!
了解了来龙去脉,沈四虎心中也是直打鼓。不过想到自己现在也是半人半鬼,也不知还能清醒多久,他也索性豁出去了。
挣到了这笔银子,他或许还有生还的希望,若是挣不到,起码也能为嫂嫂侄女留下一笔抚恤。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稳下了心,当晚二人就早早的休息。
接下来一日半连续赶路,终于在第三日正午,二人赶到了长乐县。
但在进城前,两日都未发作的焦躁疯病再次袭来,沈四虎当着唐潇的面生吞了半条猪腿后,才拉着目瞪口呆的唐潇进了城。
二人到了县衙,一路都未缓过神来的唐潇先带着沈四虎去见了县令李文仝。
与自家大人不同,这位李县令身形挺拔,五官端正,行事风格倒有几分干吏之风。
与沈四虎刚见面,李文仝便颇具江湖气的抱了抱拳,“壮士能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本县感激不尽。本县已备下薄酒菜肴,等壮士吃饱喝足再办正事也不迟!”
连日赶路虽疲惫不堪,但沈四虎终究时间紧迫,还是早点办完正事,早点返回东来县去找飞云子。
“大人客气,我此次前来时间仓促,还是早点办完正事心里才能踏实。大人且等候,不需一炷香我就回来与大人痛饮!”
他这番豪言令李文仝颇为振奋,一扫几日前的阴霾,“壮士好气魄,就依壮士所言。唐潇,带壮士去死牢,行刑过后再回来与本县痛饮!”
唐潇应了一声,旋即便带着沈四虎出了县衙去了死牢。
两地相距不到二里,来到死牢门口唐潇出示令牌文书,看守死牢的狱卒便放二人进入。
只是前几日的几条人命已将狱卒和唐潇吓破了胆,竟无人敢引领沈四虎下到狱中。
看着相互推诿的几人,沈四虎皱了皱眉,“罢了,告诉我犯人模样,关在哪间牢房即可,我自己下去!”
还有这等好事?
几个狱卒恨不得纳头便拜,感激之余匆忙取来纸笔,将关押陈风云的牢房画在了纸上。
沈四虎拿过图纸端量一阵,旋即便独自一人下了死牢。
死牢建于地下,难有日光照入,里面阴森幽暗,充斥着腐坏血腥和屎尿气味。
沈四虎放缓呼吸,借着晕暗的灯盏看着图纸,用不多时便来到一间牢房前。
这里,便是关押陈风云的地方!
沈四虎抬眼望去,便看到牢房内的陈风云如佛陀坐莲般端坐在湿冷的地上,双手双脚皆戴着一串深红色念珠。
“他就是陈风云?”
沈四虎打量着他,他也在打量着沈四虎。
正如唐潇所述,即使已在牢中多日,这陈风云看上去依旧俊朗飘逸,样貌令男人都要嫉妒三分。
只是,他看着沈四虎,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人魈!!想不到那李文仝竟能找一人魈斩我?”
沈四虎皱了皱眉,“何为人魈?”
哦?
陈风云目露惊疑,“你不知自己为何物?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笑的放浪形骸,“这天地果然要变,生食血肉的人魈已不知自我,羸弱慕强的人心也不再重善恶。
真是枉我苦修百年,一路闯过通灵、塑躯、神引三境,本以为可以入世进渡海,借机重塑人心开其心智,岂料……
自负了,终究还是自负了!”
他这番话令沈四虎眼前一亮,“既然你能识得我是人魈,那你可有办法救我?”
沈四虎径自打开牢门进入,来到陈风云身旁,“若是你能救我,我也可以想法救你一命!”
闻言,渐渐平静的陈风云轻叹口气,“死心吧,人魈无解!”
他抬头望着沈四虎,面色冷峻,一字一顿道,“唯、有、扼、杀!”
说罢,陈风云双眸突然变色,变得紫芒烁烁妖异无比。
“留你终究是祸害,归隐前还能除你一害,也算是我对凡世最后一点善念!”
沈四虎注视着这对紫瞳,顿时感到被平复不久的怒气再次从心底冲起。而伴随这股怒气一同而来的,则是眼前的一片无尽血海,与翻滚着的亿万尸骸……
那无尽血海血浪涛涛声势憾天,亿万尸骸凄厉嘶鸣张牙舞爪,一幕幕景象奔腾袭来,仿佛要将沈四虎吞没撕碎一般。
怒焰当头,眼前异像又是如此惊骇,沈四虎脆弱的人心几乎难以抵御,已有土崩瓦解之势。
当此危时,沈四虎突然感到体内仿佛有万古巨兽要挣脱而出一般,强悍暴戾之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令他苦不堪言,心神几近崩溃。
就在他被这几股力量撕扯的即将爆体之时,几天前没入他体内的那滴黑血竟再次从他丹田冲出。
和那滴黑血一同冲出的,竟还有一颗朴实无华的……妖丹!!
而后,只见得一片黑芒从那滴黑血中涌出,瞬间便将沈四虎与陈风云以及那颗妖丹笼罩其中。
仅一刹那,方才的血海消散殆尽,亿万尸骸归于平静,仿似从未显现过一般。
被压制的陈风云回归了本相,他目露惊骇道,“这……这是……”
可惜他话还未出口,不知怎的突然间变得清醒无比的沈四虎已从背后拔出九环刀,咬牙喝道,“妖物,受死!”
他手起刀落,陈风云的人头当即便被斩落在地。
本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岂料一道金芒嗖的一声从陈风云额头冲出,而后直奔牢门而去。
但可惜牢房已被那滴黑血禁锢,那道金芒冲撞几次都未能成功。反倒是被一片黑芒包裹,伙同那滴黑血一起进入到妖丹之中。
“不,不……”不甘的呐喊随着黑血一同进入妖丹而消散,
仿佛获得新生,方才还朴实无华的妖丹眨眼间便变得光华流转,金黑红三色缭绕在妖丹之上,竟透着一股睥睨万古的磅礴之力。
而后这颗妖丹在虚空中悬停几息,竟又一头扎进沈四虎丹田。
“怎又回来了?”
回过神来的沈四虎惊骇无比,就在此时,一段光怪陆离的奇闻异识袭上脑海。
如曙光照穿混沌,又似那万古历史塞进了脑袋。
原本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沈四虎,竟突然间感到自己比那些先贤大圣还要睿智,还要博学。
磅杂的奇闻异识仿似一颗种子,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
就如方才那道金光,人称之为元神,妖称之为妖灵,只要此物不灭,纵使身死也能重塑肉身。
这些见闻沈四虎以前哪里知晓,但此时却了然于胸。
还有方才陈风云所说通灵,塑躯,神引,原先沈四虎也不知晓,但此时他竟知道还有渡海,超脱,亚圣,大圣几境。
但最令沈四虎心惊的,还是此时的自己!
“四……四灵归元?
万古难觅,妖祖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