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丸汤做得多了些,不至于像松鼠鳜鱼一样,人人都只得了一小口。
众人便纷纷嘱咐自己的书童或是丫鬟去取鱼丸汤。
和方才的香气扑鼻不同,这碗汤看起来似乎平平无奇。
阮钧西已经尝过了薛素的松鼠鳜鱼,一见到这道清淡的汤,还颇有些不以为意,这道汤比起刚才的松鼠鳜鱼,看起来便不起眼。
翠绿的莼菜叶子打着卷儿漂浮着,隐隐约约有小鱼丸子,青白色交织在一起,倒是显得非常清淡。
阮钧西用汤勺舀了一勺汤,入口。
莼菜爽滑,几乎不需要多做咀嚼,便已入喉汤汁鲜美,明明看起来不甚起眼的汤,却不似想象中的清淡,是极鲜的,一口入肚,只觉得是万条鱼儿从湖中跃起,在舌尖上跳跃着。
原来汤的可以不用眼睛看,不用鼻子闻,只用舌头一尝,便似乎在嘴里迸发出如烟花般的香味来。
第二口入口。
阮钧西特意尝了一颗小鱼丸。鱼丸并不很大,刚好一口一个。
本以为汤已是人间至鲜,却没想到,鱼丸更甚。
鱼丸虽小巧玲珑,却软弹柔嫩,用牙齿咬开,滚烫的汁水从中流出。阮钧西只觉得已经是飘飘然了,他已经是无法形容鱼丸的鲜甜。
只得叹道:“吃得这道汤,方知甚么是鲜味,原来这些年吃过的鱼鲜,都是唬人的罢了。”
薛素大言不惭的点头表示同意:“谢阮小公子夸奖了。”
阮钧西叹谓不止,只扭头看向一边的赵达:“你也好好尝尝,你若是有薛姑娘一半的灵巧,厨艺也不会一直停滞不前。这下可知人外有人了?”
赵达心里是千头万绪,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这鱼,是他怎么也做不出来的。
鳜鱼鲜美,然而越鲜美的东西,也就越腥,这鱼虽然是炸的,可是却没有半点腥气,鱼肉外酥里嫩,鲜香肥美,加上这外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酱汁,简直是绝配!何况这酱汁鲜红,鳜鱼又切的如同一朵花,令人赏心悦目。色、香、味,三样俱全,比起他做的那道清蒸鳜鱼来......这道菜,无疑好得多。
再说这道汤,这样鲜美的汤,却看不见丝毫杂质,这一手吊汤的手法,便是极品。
细嚼那鱼丸,软嫩可口,根本就不似平日的鱼丸。鳜鱼多刺,本不宜做鱼丸,可是这鱼丸却没有丝毫的鱼刺,几乎是一口一个。而那莼菜,更是和鱼丸相得益彰,鲜而不腻,清淡而爽口。
赵达作为一个累月常年做菜的厨师,更能感受到这其中的差距。
这边阮钧西喝了两碗汤,便觉得十分的饱,才不情愿的放下了碗筷。起身,才看见一边的赵达正捧着汤碗,还在一边喝着鱼丸汤一边思索,一脸正经,不由得好笑,合了手中的扇子,“啪”一下敲在赵达头上:“怎么,如今服气了?爷看你啊,不如拜薛姑娘为师算了,省的以后厨艺不精,被人说五味楼的大厨虚有其名。”
赵达一愣,半晌,却又欢欢喜喜,真的朝薛素拜了一拜:“姑娘!不不不,薛小姐,呸!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薛素扶额,这赵达,还真是痴迷厨艺。只是这也太荒唐了吧?“赵大厨,小女子只是个深闺女子,当不得这样的重任。”
赵达还未回答,阮钧西就笑道:“得了,赵达你就是个死心眼的,爷说一句,你就当真?薛姑娘可是我们阮府的贵客。”
“小的越矩了。”赵达有些讪讪。
阮钧西促狭的笑笑,斜了一眼薛素,却发现她在一边低头不语。
周围一些尝完了菜的小姑娘们正三五成群的从饭桌上下来,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而薛素就这么站在一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忽然有些心疼。
不过还是个小姑娘罢了。即便是有什么,和她本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里,阮钧西忽的开口问到:
“薛姑娘,本公子今儿算是饱了口福,不知道,姑娘可否赏脸到府上一聚?”阮钧西笑笑,问道。
薛素一怔。
发现阮钧西正用一种极为感兴趣的眼光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无奈,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刚才只是一时技痒,也是见不得别人的挑衅。要是被自家爹爹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责备。
“我......”薛素有些不敢应下,却不敢答应。
“岑夫子,本公子只是觉得和姑娘一见如故,想请姑娘做回客罢了。”阮钧西似乎看出了薛素的窘迫,又向着岑夫子拱手道。
岑夫子听得阮钧西想要让薛素去阮府做客,也似乎颇为难:“二爷,这薛姑娘年少失亲,全都是舅舅带大的,如今她舅舅有事,不得已才托我照看一二,顺带也上几日学,只怕......不太好。”
阮钧西眯着眼睛看了看岑夫子,又看看薛素,才摇了摇扇子,“哦?是吗?岑夫子,您和师娘本就年迈,照看一个小姑娘也不大方便,不如就让薛姑娘暂住在阮府,阮府虽说不比您这儿便宜,但也一定会将薛姑娘当作座上宾的。我和薛姑娘是为同窗,阮府也不会亏待了薛姑娘。”
“便是做客,也需得和我家老妻商议一番。”岑夫子有些为难。
薛素却并没有细听,明明是爹爹将自己送来这学堂里的,可岑夫子,为何硬要说是舅舅?
“夫子......我......”
岑夫子看了看薛素,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也罢,老朽和阮府自然关系甚近,这孩子可怜,能得阮府的照顾,自然极好。只是......还需得会知老妻一声。”
阮钧西听得岑夫子同意,这才点点头,笑看着薛素,“薛姑娘,既然如此,我便期待姑娘下回来府上做客了。”
午后的阳光正好,扫在衣裙上,隐约有流光闪动。
这衣裙不知用何种丝线混织,竟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薛素低头间却看见了身上穿着的春兰色衣衫上有一点污渍,那是方才下厨时溅到的。
今日是正式入学堂的日子,丫头们给自己准备的衣裳也是上好的,春兰色的交领上襦,绣着只可爱的小猫咪,衬的薛素愈发可爱。
只是在华贵的衣衫上,有几点污渍,显得极难看。薛素叹了口气,大约自己就像这几道污渍,和周围的世界融不到一起罢了。
锦衣玉食的生活,不适合自己罢了。
约摸酉时三刻,学堂终是结了今日的课业。
“今日回去,要熟读所学内容”岑夫子看着众位公子小姐收拾着东西,嘱咐道:“另外,每人回去作一句诗,或半阙词,不拘什么,写今日尝过的鳜鱼莼菜羹来。”
底下学生一片哀嚎。
“夫子又留课业!”胆子大的孩子已经表达了不满。
“阮小鱼,你岂不知温故而知新?”岑夫子严肃的教诲道:“今日鳜鱼菜想必很值得回味,你若是没有写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若是写下来,岂不是更好?后日便交上来。”
名唤小鱼的女学生撅了撅嘴,只能点头:“知道了夫子。”
见大家都陆陆续续的走了,岑夫子忽然叫住薛素:“素素。你来,你舅舅嘱咐了些事情与你。”
薛素随着岑夫子来到了书房,半晌才说到:“素素,你父亲走了,将你托付于老夫,命你好生读书。”
薛素已经知晓此事,并不很惊讶,只是多问了一句:“夫子,我爹爹不辞而别,是为了什么?”
“他事多,你也不必多问,安心的读你的书就好。......阮府......”岑夫子顿了顿,看着薛素叹了一口气:“阮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阮家两位少公子,都是极精明的,你父亲......”
岑夫子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薛素迷惑不解的样子,才叹气说:“罢了,你不知晓才好。你父亲既然将你托付与我照看,那老夫也就要说你几句。”岑夫子嘴唇微动:“今日这事,你是做的有些过了,女孩子有些自己的喜好,并不是稀奇事儿。夫子并不阻拦你,只是你要知道在人前,必须得避之锋芒。你可知阮家两位公子生平最爱的便是美食?如今阮家邀请,你也不好辞谢,好在在汴州城里,阮府名声上佳,两位公子也是循礼的人,对你的影响不大。只是你进了阮府,这性子要改改。”
岑夫子是真心为她思量的,薛素不是傻瓜,能听的出话中的尊尊教诲。便点了点头:“素素知道了,素素定将夫子的话铭记在心。”
岑夫子看着薛素乖巧的模样,也不忍心过多苛责,只道:“你去罢,内屋该摆饭食了,去玩了,老太太必定是要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