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有所感,握剑的手指动了动。
可也仅限于此,之后不管曲妗怎么推他,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曲妗深呼一口气。
只得一路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就已让她在深秋时节累一身汗。
等回到庄子,曲妗早已精疲力尽。
但她连歇息都顾不上,就翻箱倒柜找出一堆瓶瓶罐罐,最后确定哪瓶是金疮药后,才把鬼面具的衣服扒掉。
他身上布满纵横交错的刀伤,血迹干涸。
其中最为恐怖的一刀,直接从他左肩一直劈到后腰处,尤为骇人。
这鬼面具下的少年,看着年龄也不大。
十六七左右的年纪,不想武功那般高,昨夜里杀人的气势,曲妗想,她估计几年都忘不了那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的场面。
曲妗不会烧水,只好用手帕沾着凉水给他一点点擦拭,等明确伤口的位置之后,才将金疮药撒上去。
期间,那少年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
曲妗着实累坏了,从小到大,她头一次经历这么多的颠簸,本想趴在床沿上小憩,不想直接沉沉睡了过去......
**
时值深秋,昼短夜长。
待东方红日甫从山后升起,秋光满眼,晏离的意识才从梦魇中挣扎出来。
他意识回笼第一时间,就察觉身旁还有另一道呼吸,眸光立转深沉,翻身拔剑就要将那趴在床沿上睡得正香的少女一剑封喉。
可后背的刀伤登时令他闷哼一声,双眼也趋于重影,那剑不免一偏,直刺在床板上。
这一下直把曲妗惊醒。
看到眼前这副架势,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徒然一气:“我好心救你,你一醒来就动刀动剑要打要杀的,早知就应把你留在尸体堆里自生自灭。”
可恶。
早知道应该把他的剑藏起来。
刚才要不是他伤口裂开,说不定她已经在半睡半醒之际迷迷糊糊中就交代了自己的小命,果然,这种江湖人士是不能随随便便往家里捡的,真要命!
曲妗在心里腹诽着。
甚至不打算与其签下霸王合同,只想让他烧一次水,就把人送走。
那刀剑耍的,她哪儿还敢继续使唤他做事。
那少年半跪在那儿,毫不费力地将剑从床板中拔出,一双冷深的眸子无时无刻不在直勾勾盯着曲妗的脖子,冷冷道:“药。”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道谢?
曲妗强忍着不开口说话。
因为她一开口,保证就是像机关枪连环炮似的怼人,但眼前这个少年显然不是个好招惹的,她要是真这么做了,小命可就没了。
所以她听话地将还剩下小半瓶的金疮药递过去。
那人先是没接,而是警惕地盯着她看,直盯着曲妗头皮发麻,方才以极快的速度将她手中的金疮药抢过去。
然后翻身将托架上挂着的鬼面具拿起戴在脸上,就越窗离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段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是在转瞬间完成的。
等曲妗反应过来,早就找不到对方的人影了。
曲妗:“......”
她感觉自己累死累活是救回来一尊大佛。
即使给狗扔块骨头它都知道摇摇尾巴,这个不仅不道谢,还要杀她,还顺手牵羊拿走了一瓶好药!
**
万万没想到,曲妗最终还是洗上了热水澡。
她努力搜刮着以前看的书籍内容,然后在厨房找到火折子,将干草点燃塞进锅炉底下,然后又狂塞一堆木料进去。
随之忍着呛人的浓烟,努力用小盆运着水放入大锅。
等成功烧出来一浴桶的热水,曲妗满是开心的擦了擦脸颊上的锅灰,感觉自己简直又有了更大的进步。
不过——
如果可以的话。
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个进步。
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曲妗全身心都得到了放松,她换了一身睡袍式白裙,就打算好好休息一番,这才发现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瑟瑟秋风不断往屋子里头灌,直冷得人想顾不得优雅缩起脖子。
还真是大意。
一定是近来颠簸过多,没有得到好好休息的缘故。
还好庄子里现在就她一个人居住,下次可万万不该这般粗心大意了。
曲妗将窗户关上的瞬间,屋子里的烛火就熄灭了,脖间传来一阵凉意,一阵冷冰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准出声。”
前天来的数百江湖人士,全是被武林盟的正派所利用前来探路的江湖散人,现在他们已经确定他就在半月县中,所以各家各派都遣来不少自家弟子进行地毯式搜寻。
他身上有伤,暂时逃不出半月县。
唯一能够想到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
不多时,院子外头就传来一阵敲门声,还伴随着一阵清朗的男声:“主人家,睡了吗?”
“主人家?”
.......
外面的数十人见庄子里头没人回应,互相对视几眼,便直接拔出武器破门而入,见庄子宁静,各个都警惕万分。
架在脖子上的剑顿时紧了紧:“赶走他们,敢求救,死。”
曲妗深呼一口气,努力克制住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强装淡定道:“你们是谁?”
外面的人见其中一间卧房内传来一阵年轻女子的声音,一个个顿时拘谨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姑娘,冒昧闯进来,我们正在追查一名采花贼,所以....为了确保姑娘的安全,请问可否让我们检查一下里屋?”
曲妗微微推开一些门缝,只露出半张脸来,看着院子中心围着的数十人,面上略含歉意:“抱歉,我这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危险,并且我的乳母正在屋子里头沐浴,所以....”
那些人一开始听见是女子声音,顶多是拘谨,等瞧见那门缝里半露出来的女子俏丽姿容后,顿时面上有一阵火烧,纷纷弯了腰道歉:“抱歉姑娘,是我们唐突了。不过在这山上,人烟稀少,姑娘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们是点苍派的,今日受武林盟主所托前来捉拿采花贼,姑娘若有需要可以前往山下我们歇脚的客栈求救。”
曲妗僵硬地笑了笑。
她现在只想赶快把这一堆大佛都送走。
她原本想着,在这个位面顶多经历个宅斗、朝堂权谋什么的,可一点也不想涉及江湖风云啊。
**
等外面点苍派的数十弟子离开后,架在脖子上的剑才被拿下去。
曲妗顿时松了口气。
但那人好像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抵着墙角半坐在地,就将外衣半解开,露出手臂上的刀伤,然后将白日里从曲妗这儿拿的金疮药撒上去。
曲妗看着他这么浪费,顿时有些心疼这些被浪费的好药:“你伤口的污血都没清理,你这样涂了药也是白用。”
她说完,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可不是随便她使唤的奴仆,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顿时捂住了嘴。
那人冷冷瞥了她一眼,又惜字如金地提出要求:“水。”
曲妗:“......?”
他是在使唤本小姐吗?
向来只有本小姐使唤别人的份儿,他居然敢使唤我?
要不要去做事呢?
他的武功挺厉害的,还杀人不眨眼,即使有救命之恩,他照样拔剑。
曲妗心里憋着一股气,最后还是去弄来半盆凉水递给他,那人照样没有一句道谢,直接用指尖沾着凉水就开始清洗干涸血迹。
等将金疮药重新撒上去。
晏离习惯性地要将衣摆撕开,却顿了顿,在自己布满血迹的衣摆和曲妗干干净净的白裙子上来回打量,最后冷沉开口:“过来。”
曲妗:“.....?”
曲妗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然后就看见他直接将她的裙摆撕下来一长条,然后缠绕在手臂受伤的地方。
这个混蛋!!!
什么都可以忍,但是他居然敢弄坏她的裙子!
她忍不了了!
可当那人冷冰冰的眼神扫来时,曲妗刚提起的气焰一下子就没了。
这个人的武功那么厉害,她现在就是一个落魄小姐,连个护卫都没有。不对,应该说连个烧水丫鬟都没有.....
气死了气死了。
她感觉自己全部的尊贵优雅,都在这个混蛋的到来消失的一干二净。
偏偏她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曲妗独自生着闷气,却发现那人伤口处理好了,就直接抱着剑睡在了角落里,一副赖着不想走的模样。
“喂....”
那人手指第一时间搭上剑柄,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放下了。
曲妗提着裙子挪过去,小心翼翼询问:“你不走吗?”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绷着张脸,直勾勾地看着她,那双凤眼泛着森然冷意,还带着骇人的戾气。
看来是打算赖着了。
曲妗眯着眼睛思考了下,又询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那人依旧不说话。
看来他是不确定那些抓他的人什么时候离开,他现在估计是被困住了,暂时只能躲在她家,无处可去。
所以他不会杀了她。
这是个暂时安全的炸弹,但她现在的处境还有另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那就是曲悦。
前天的刺杀任务失败,曲悦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可能还会有数不清的刺杀,只要她活一天,这层危机就不会消失。
“我可以收留你,但我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