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风雨飘摇,室内其乐融融。
扶家这日的菜肴特意加了几样荆州地方菜,润滑溶消的八宝饭,肥瘦兼有的梳子肉,咸甜可口的龙凤配,甚至,连往前百岳军中常有的锅盔,扶夫人也做了出来。
望着满桌珍馐美馔,抬眸扫视一圈兄长那一脉,朝老友常瞿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双儿女,最后目光落在扶夫人特意梳妆打扮过的面上,扶以言朝着众人举起酒杯,连连道了好几声“好”。
好在哪,众人皆知。
人便是这样的,经历过惊涛骇浪、风雨飘摇,才明白这宁静来得多么不易。
扶家的风雨这是熬过去了,往后的前程,靠他这双手、这对肩膀与扶炫一并抗。
扶以言百感交集地沉默着。
扶萱看着自己的老父亲握着酒杯不说话,指尖紧到泛白,抬起自个的酒杯朝他的一撞,顿时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阿父,我先帮你尝尝这酒好不好。”
扶萱这话一出,饭桌上顿时响起低低的笑声。
扶炫玩笑道:“自个馋地慌,竟好意思说帮人尝。”
“你管我!这可是常伯珍藏多年的佳酿,怎能错过?”扶萱回扶炫道,说罢,朝捋着胡子的常瞿讨好地露齿一笑。
经扶萱两句话打岔,扶以言那点子伤感情绪也瞬间消失无余,神思归位后,他热情地招呼起众人,享用了一餐美味。
饭毕,扶以言送常瞿出门,常瞿的马车离去后,他正要转身回府,突见一辆挂着烫金姓氏的宽阔华丽马车驶来。
扶以言脚步顿住,眸中一惊,继而又轻蹙起眉。
这个时辰,谢家人来作甚?
且看这规模,来的还是一队人和……
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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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白雪茫茫覆盖瓦砾,檐角灯笼被风打地明明灭灭。
扶萱在扶夫人房中等送客的扶以言半晌,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便起身准备去大门寻找,哪知刚出了扶夫人的院子便碰到前来的玲珑。
玲珑道:“女郎,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是去找谢公子吗?”
扶萱一愣,然后问道:“谢公子?”
玲珑回:“是呀,奴方才看到了谢公子同老爷一并去了书房,谢公子还带了一队人马,搬了好多大箱子来……”
扶萱呼吸一窒息。
谢湛,带了……许多箱子?
玲珑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见扶萱脚下生风地扶以言书房而去。
“女郎?”玲珑跟着她追了过去。
在一路疾驰之间,短短几息扶萱脑中已生出各种猜想,二人彼时在滨江楼的对话倏地窜出脑海——
“你可有想要的物什?送聘礼时,我安排进去。”
“长珩,我们的事,可否等一等?至少,待我阿父之事真相大白,再说这些不迟。”
阿父之事虽未真的真相大白,可如今穆安帝已经重新启用阿父,这与他已被洗刷冤屈也无甚差别。
可他怎能如此匆忙,在阿父回府第一天就来朝父亲下聘?
她都还没决定是否嫁他呢!
行走间,扶萱眼前浮现出那张清冷倨傲的脸。
她承认,相貌上自不必说了,谢湛那一张谪仙之脸,放在任何地方都属一骑绝尘,翩翩公子,身姿如玉,此外还是个才华横溢的风华郎君。
身份上,也是当今圣上也要看重几分的显赫世家的准家主,整个大梁怕也找不出更高的门楣了。还有大理寺寺卿的官职,代表的便是英勇智慧、正直大义。
可他那一副倨傲冷淡的性子,忍个一时半刻尚还可以,一辈子那般长,她怎能容忍得下去呢?
且最主要的是,谢家瞧不上扶家,从往前的雅集中她早知晓,她的母亲谢夫人和他的长姐谢心姚皆不喜自个。若是真嫁过去,婆媳难处,妯娌不和,为了家和,她免不了的,需得做些退让,届时怕会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罢。
她真的,要为谢湛牺牲那么多么……
扶萱思来想去始终难觅答案,心中忐忑又慌张,前往扶以言书房去的脚步便迈的更急了一些。
她都还没决定的事情,万万不可让父亲这般快便应承下来!
总得、总得让她仔细思考,等父亲赈灾回来后,才定这种大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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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以言书房。
谢湛一身官服已褪,此刻正着一身白衣,在扶以言略有审度的目光中,手执折扇,神色不惊地站在屋中央。
扶以言的目光瞟了瞟书桌上那个看起来十分像礼品单的薄册,又落到谢湛身后的十来个大木箱上。
里头装的,他刚看了,都是……
金子。
说真的,扶以言对谢湛此人的感觉尤为复杂。
他承认这位晚辈才能卓越、精明强干,且身上那股老成持重的气质倒是比那些油嘴滑舌的毛头小子招人待见,况且,在公,往前他含冤入狱,此人对他还颇为照拂。可在私,此人曾朝他的爱女退过亲。
这样的事,但凡是个有点心的父亲皆不能忍。更何况,他还是个爱女如命的人。
再有,彼时将将入狱那日,因心中过于担忧,他还开口请过此人护着自己的爱女。
是以,感激、愠怒、尴尬皆充斥于心中,在听得方才谢湛唤他“扶伯”而非“扶将军”,又见到金子和薄子后,扶以言头皮发麻,生怕这位谢家公子深更半夜登门,为的是他想的那件事。
沉默半晌后,他终是开口问道:“谢六郎此举,是为何意?”
谢湛淡定道:“晚辈望扶伯能收下这些东西。”
他这副势在必得的神色自若,激地扶以问心火直冒。
问他什么意思,他倒好,没一丝容人拒绝的模样。怎的?我的宝贝女儿就非得嫁你不成!虽是护过她,却无有以身相许的道理。
想及此,扶以言素来温和的眉头竖了起来,开口的语气冷了许多:“谢六郎于我扶家有恩,老夫自会竭力相报,此事,容我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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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萱匆匆忙忙赶来,在扶以言的书房门口遇到了守卫的石清,她正要熟稔地推门而入,石清长臂一拦,面带歉意却坚定地劝道:“公子与老爷正在商谈要事,扶女郎您不便进去。”
谈的分明是关于我的事,还不让我参与。
扶萱如此腹诽。
不让她进,她干脆将耳朵贴上房门,认真听起来,果不其然,须臾,她便听到了不太清晰的她父亲声音——
“……如此,我便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