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精通药理的寺正上前,验过桌上物证后,当场朝众人如实道:“内有牵牛子,会造成呕吐、腹痛、腹泻。但不多,多则会引起血尿,发生昏迷。”
有儿媳的那个老妪杨氏在一旁高声喊道:“你们看看!这扶家人的心好狠啊!怎能这样害我们啊!”
还未等旁人附和,周曦便目光沉沉落到她面上,声音冷硬且威严:“无有定论之前,休得胡言!”
杨老妪霎时闭了嘴。
两位提笔记录的录事交换眼神,悄声交头接耳道:“这周少卿倒真与谢寺卿有几分相似,审起来严酷无情。”
另一位撇撇嘴,“我瞧着倒像是在偏颇着扶家啊。”
第一位摇头不赞同,“没道理罢,这周少卿才入建康城十日,周家同扶家可没甚交情,偏哪门子颇。”
这时,上座那位周少卿站起身,拿起方才扶萱呈上的物证,直接走至堂中,撑开给几位老妪看,目光锐利地盯着人问:“此人可认识?”
一张惟妙惟肖的老嬷嬷画像突地出现在眼前,杨老妪和另两位老妪眼神开始闪烁起来,纷纷低头撇开眼,另几位则连连摇头道不识。
周曦紧盯三位眼神躲闪的老妪,又问了一次:“本官再问一次,可认识?”
“不识得。”
“我也不认识。”
“我也不。”
周曦将另一张画像展开,首先展示在三人面前,问:“你们可要改口?”
三人一看,顿时眸子便惊住了,画像上明明白白地画了他们三人的模样。
而三个对面,则是第一幅画中的那位贵气嬷嬷,且她的手中还往他们三人递着精巧的荷包。
简直与那几日的场景一模一样!
几人心虚的神色一出,周曦便明了其中缘由。凭借往常断案的经验,他大概猜出的脉络,看来很快便可以证实了。
他心中无奈一叹,这些人当真是不识好歹。
周曦提着画走至扶萱跟前,问:“扶女郎,这位是谁人?”
“这便是我扶家本次状告之人,是王家七女郎身旁的嬷嬷,烦请周寺卿派人去请她来当面对证。”扶萱道。
周曦朝衙吏使了个眼色,不多一会,这王家的嬷嬷刘氏便被人带到了堂上。
刘氏将到,周曦便界方“砰”一声敲响,作势震慑了一回人。
以他的经验,这些初登法堂之人实则都是心中无底的,若是当真犯了罪,那更会在一番严压之下露出马脚。
他将案件说明后,沉嗓道:“唆使旁人栽赃陷害,依诬告论处,轻则三十个板子,重则五年徒刑,若是自首,则可酌情降低刑罚。你可明白?”
他意在让刘氏自首吐出真相,可早先在行事时,她便得过王芷怡吩咐,她咬死不承认便好,对方无有证据是不会判她的,是以,刘氏坚决道:“我没有栽赃谁,官老爷明鉴,我是冤枉的!”
扶萱看了眼刘氏,失望地扫视了一圈诬告扶家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不说救他们一命罢,至少是在他们饥寒交迫之时,扶家慷慨解囊了的,如今他们因那点小钱,便昧着良心,将扶家诉之公堂。
若非她在王家支粥棚那日,听得几个老妪抱怨后多了个心思,派漠九随时盯着人,找了先前帮过她腔的这几人跟那几位老妪,她还当真不信,为了陷害扶家,这几个死里逃生的人,敢往自己的碗里下药。
扶萱转身看了眼堂外,见扶潇的侍卫已到达,她朝上首说道:“周少卿,我尚有人证与物证已至堂侧,可否允我呈上?”
周曦点了点头。
扶潇的侍卫立时带着一本簿册,一位大夫,五六个男子上堂,还有十个装了粥的碗,交给了衙吏。
待物证呈到上首,扶萱从容不迫地道:“从扶家施粥第一日,我们便按每日用度做了账册,并且连领粥人数也做了统计。每一日,我们都是按照从粮食库存中抽出一成熬出,因为我们希望,最少能帮大家度过十日难关。”
“第一日我们所有的粮食最少,熬出的就越稀。此后,隔三差五有粮来,存储量增加后,能用于烹饪的粮食便自然多些,熬出的粥,愈浓稠。此外,因每日到达的粮食不同,黍、粟、米、麦等皆有,故而熬出来的成分并不相同。”
“每一日熬出后,舀的第一勺率先留作了样品,便是以上碗中的。碗上且按舀出顺序写了数字。周少卿可派人查验核实,越往后的碗中物,越是新鲜。”
“除了账簿,还有一本册子,乃是每日大夫核查过粥品后,确认无虞并印章的记录。”
扶萱说完,心中升起哽咽。
潇哥哥说过,这还是往年伯父救灾施粥时用的一套方法,倒非是为了防范着被人陷害,而是留下物,若有朝一日谁人吃出问题,可随时给大夫查看便于救治。
道理大概是,如她不能碰动物毛发一样,有人不能吃麦子,有人不能吃粟米等,但或许他们自个并不知。
倒不成想,有朝一日,这些东西呈上公堂做了证据。
刘氏一听扶萱的话,心里“咯噔”一声,再看周少卿派人上前一一查看后,点头确认所言无误,便知大事不好了,自己怕是要搭进去了。
可七女郎早说过了,为了她那唯一的孙女的命,她最好是死也不要吐出半个不该说的字。
刘氏闭目,默叹一声哪能有她选择的余地。
这时周曦又问道:“扶家人证可在?”
扶潇带的大夫上前,证明扶萱所言属实,每日的粥是他们查验并记录的。
几个男子也上前道,今日他们排在这几位老妪身后,吃的是同一个锅里舀出来的粥,并无不适。且能证明,那舀粥之人并未对几位老妪的粥动什么手脚。
并且有一人还说,今日亲眼见到过杨老妪往碗里放东西,那包东西的帕子还放在她的身上。
周曦即刻派人上前搜杨老妪的身,果真找出证人说的那个帕子,经查验,是残留了牵牛子的味道。
周曦肃着脸,直接定案:“此案铁证如山,实乃刘氏唆使杨氏等人诬陷扶家,你们若不老实交代,本官便依律行刑三回。”
还未等周曦叫人打板子,便有一位老妪哆嗦着身子,承认了收刘氏的钱和药,故意诬陷扶家的事。
团体便是这样,一旦有人退缩,人心涣散后,原地坚守的人便会越来越少,不一会,十几位便全都认了罪行。
最后那刘氏也认了罪,只是咬死说,皆与王家无关,是她自个擅作主张罢了。
真相看是水落石出,实则这个刘嬷嬷不过是王家的一只顶罪羊罢了。一个奴婢罢了,哪有那般多钱财去收买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私自挑战扶家?
扶萱闭了闭目,讽刺地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