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万年来,天界和地府的关系一直不甚明朗。
明面上,地府归天界管辖,遵守着天规戒律,实则互相辖制、各有倚仗:一个是名门正统,辖下万万仙神;一个掌生死轮回,一步仙神、一步妖魔。所以,哪怕地府的殿下们犯了再大的错,天帝也不好将他们剔出地府的门,只能略施惩戒,证明地府还是在自己的管制内。
何况,地府拥兵自重,殿下们又大多是凭自身修为上位,骨子里骄傲得很,若非为了天道一统、山河安平,何须甘居人下、表面上对天庭礼敬有加?
如今,天庭和魔界为了北山的归属争斗不休,势同水火,妖族两面做好人、没个定数,天帝意欲借机将鬼兵纳为己用,抵抗驻守北山的魔族,也不是一时二刻的事了。
——天下纷争,近在咫尺。
梅湄养在西池多年,很少离开姐妹们的照拂,难道要为了个什么偶然遇到的仙缘,就被牵扯进这所谓的争斗漩涡里吗?
桐素抬头望了梅湄一眼,更别提这丫头似乎也有别的顾虑,并不十分情愿和那位五殿阎罗子胥君结定仙缘。
“阴曹不是什么善地,我去就好。”哪怕是对那位五殿阎罗子胥君的实力有所忌惮,桐素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护短,她最擅长不过。
正说着,蛇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啷”一声扎进了土里。
梅湄惊得倒退半步。
桐素一鞭子抽向匕首,狠厉一拔,却是徒劳。她皱眉望向梅湄:“子胥君有什么交代没有?”
“有……让我十日内去个什么地方,”梅湄大着胆子问,“这地方,不会是阴曹地府吧?”
桐素瞥了眼梅湄,双手一抖,鞭子倏然变长。她倒退了一段距离,再狠命一抽——原以为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自己这根鞭子的威力,至少在西池是这样,哪里料到蛇匕没动不说,竟还令鞭子脱了手。
桐素恼了,一收长鞭,冲梅湄:“你来!”
梅湄在桐素仿佛能吃掉仙家的目光里,缓缓挪动了步子,缓缓拾起裙袂,缓缓弯下腰,用尽生平力气,一拔——不仅带出了匕首,甚至因为用力太猛,摔坐在地上。
这姿势,委实不雅。
梅湄连忙起身整理衣装,就听桐素道:“我想,它应该是……认你为主了。”这判断说出来艰难,用词却笃定。
事实摆在她们面前,不容背驳。
梅湄拿着蛇匕,有些不敢置信。
这么一来,她岂不是同那位五殿阎罗子胥君生出了难以斩断的缘系?
她是该高兴,高兴不久之后便能如愿结下一段的仙缘?还是该为难,为难于不知该如何与众人口中凶神恶煞的阎王相处?又或是……歉疚,歉疚自己本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也没将自己的情况坦白相告,那位子胥君却以此重礼定下盟约?
是自己轻率,累及旁人。
——她不该用一枝梅花“缠”上他的。
“湄湄,拿到蛇匕后你有没有用它做什么?”桐素问。
“我……”梅湄从无限懊恼中挣脱出来,“不小心割了手。”
“伤到没有?”桐素紧张地拉起梅湄的手,细腻的掌间并无划痕,那八成就是认主的过程了。她以一种为对方默哀的眼神看向梅湄,轻轻一叹。
既然已经肯定,那之后莫名而奇怪的疼痛想必就是认主的“必经之路”了,梅湄没有再对桐素提起,只听对方建议道:“要不让姐妹们试试能不能用自家的术法解了这主仆的束缚?但阴曹的仙术同我们的有着天壤之别,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再不济,我陪你去阴曹走一趟,问问子胥君能否把这蛇匕收回去……”
“还是麻烦姐妹们先试试吧,”梅湄扯了扯嘴角,“不行我便将它束之高阁,阴曹……我们就别去了。”到底不是自家地盘,她不想见到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桐素,为了自己,折腰求人。
桐素沉默良久:“那万一子胥君来寻呢?”
他是阴曹地府里能排得上前三的一殿之君,麾下鬼兵数万,除了凶名远播,更是君威卓著。届时阴曹和西池生了龃龉,怕是要闹到天庭去,两家的脸面,都不好看。
梅湄撇下前头许多思量,尽可能令氛围轻快些。她摇了摇桐素的袖子,笑得和煦明媚:“你都要替我抓小仙君入赘了,不如把蛇匕还他,直接赶了他走?”
虽说对方是阴曹地府的阎王,虽说桐素在提到这个名字时有那么一点点的害怕,然而这毕竟是西池,是她们自个儿的地盘,量那子胥君再如何坐拥“凶名”,总不好明目张胆地“横行”吧。
桐素急得直跺脚:“这能一样吗?前者是促成良缘,后者是拆人仙缘。我能替你试试结了这孽果,可你自己种的因又要拿什么偿还?”
此生要偿的因果已不止这一两件,便是多背负上些又有什么要紧,只要能还,能在寿数走到尽头之前不亏欠他人,都无妨。梅湄笑着咬了咬牙,似重重一掌劈上桐素的后颈,实则只用了两三成的功力。
掌风撩起肩头衣衫,桐素轻巧旋身避过,叱问:“你做什么!”
“无故袭击执法者,应当受到惩罚,要不——你关我进无妄洞,”梅湄算了算时间,好避开子胥君到访,“十一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