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方法需要花仙全程保持清醒,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每一寸体肤在逐渐变冷变僵,操控自己的血液精准地流入继承者的体内,为她洗去筋脉里的污糟。更重要的是,稍有不慎,不仅会给花仙自己带来不可逆转的损伤,还会打乱继承者的筋脉流转,轻则修为停滞,重则当即羽化。”
怪不得先梅仙顶着下任梅仙元寿会减少的重压,也没有在自己身上施展这种择定继承人的方法。
梅湄向后缩了缩,挺直腰杆,扯出一缕笑:“那还是罢了。第三种法子呢?”
“三是进入继承者的灵台,辅助她塑造仙体,仙体成型的那一刻,继承就板上钉钉了。”
这三种方法都无比苛刻,诚然,仙位是个好东西,至少在指定继承人这条路上就能省去许多麻烦。
“那我是……只能选第三种了?”梅湄试探地问。
依照梅湄现在的修为和精神状态,哪种方法都不保险,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既然要指定,第三种方法无疑未知的东西最多,风险最小,是目前最适合她的方法。
桐素有一丝动摇,但很快又被她坚韧执拗的性子压了下去:“在塑造的过程中,外人很难帮到你什么。几时能塑造成功?能否塑造成功?塑造过程中会遇到什么问题?因人而异。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难怪海棠姐姐宿醉到现下还没起你也没催什么,合着是料到我只能选择这一法子,需要多长时间都是个未知数。”梅湄摸了摸面前随风摇摆的小草,苦恼地道,“那岂不是耽误了入梦的时间?”
“塑造虽没什么危害,却会消耗精神,这将大大增加你入梦的风险。”桐素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谨慎地考虑到底要不要在这时指定继承人。”
“要。”梅湄不假思索地道。
一旦指定了继承人,她入梦之时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即便是在当下多耗费点精神力,也是值得的。
相对而言,如果不指定,万一她在梦境里发生了什么意外,这世间的万万梅花怎么办,谁来接替她寻找梅花仙位?
只能凭运气。
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更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使命,在即将羽化之际,托付到一个压根没见过的梅树身上,这叫她如何安心?
“那你坐下来,闭上双眼,把手贴在梅……”桐素思考了一下,“梅宴的本体上,仔细感知她灵台的方位——”后话不必多说,因为她发现梅湄已经陷入了深长的呼吸,这就是成功进入的标志。
她到底还是机敏有天分的,先梅仙的选择没有错,她们的选择也没有错。
为梅花的传承,也为她这一颗时时刻刻为西池思量的心,她值得,她们倾力相护。
桐素在梅湄的本体边就坐,闭目修行。
一道硕大的桐树虚影在桐素的背后舒展开腰肢,和落英缤纷的梅树交织在一起。
树影婆娑,摇碎一地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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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过得很快,匆匆就溜走了六七天。
其间桐素离开过两次,一次是去叫醒海棠仙子,一次是招呼已经到东林的昙梦和夭夭再耐心地等上一等。
海棠仙子立在梢头,让梅苑里第一千五百三十七株梅树开出海棠花的时候,梅湄将将虚弱地睁开双眼。她浑身被汗水浸湿了个透底凉,暖风吹来搔得养养。
“桐素——”她这两字吐得尤其艰难,扶着梅宴的本体站起来也难。
没等她再说上一个字,桐素和海棠就一个闪身,一左一右架住了她孱弱的身躯。
当是时已经不能说是身躯了,只能说是仙体,因为梅湄觉着自己这一方游魂都快塞不进自个儿的身躯里了,飘飘荡荡地粘着,落不到实处。
不问结果。
桐素和海棠默契地都保持了沉默,只专注于扶着梅湄的身躯,不让她倒下。
“我想……先睡一觉。”梅湄勉强勾起宽慰的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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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的梦里,她觉得有人在喊她。
“小梅花。”
“我到北山了。”
“那日真不该一时冲动毁了蛇匕神识,以至于现在远隔万里,没法得知你的近况。”
“不过毁了也好,谁让它起了贪念,打你元寿的主意。”
“魔族进攻了两三回,都是小打小闹。”
“今日我到北山的另一面探查魔族的动向,正见一处深穴适合蛇匕历练就把它锁了进去,希望加快它凝出新神识的速度。”
“这一回,我要让它看到梅花就倒着走。”
“小梅花……”
“小梅花……”
梅湄模糊地晃了晃脑袋,是子胥吗?
他没这么多话吧。
一定是在做梦。
她微微动了动指尖,就有一杯泛着熟悉香味的茶递了上来:“喝。”
梅湄动了动鼻子。
梅花瓣泡的?
“还入梦吗?”桐素的嗓音撞进来。
梅湄扎了个猛子,瞬间从被窝里钻出,脑袋还是晕晕的,就下意识回答:“去!”
海棠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风景,听这一阵动静,轻笑出声。
梅湄缓了缓,接下茶盏“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现在就去。”
“那个梅宴,如何了?”桐素坐在树墩上,双手搭着膝盖。
“仙体已经塑好了,就在她的灵台内。只是她受了阴曹火还没修养过来,一时没法把灵魂和仙体完美地融合,估计还需要几年吧。”一身衣裳已经换洗过了,梅湄现下只觉得神清气爽,连修为都似乎跟着精神水涨船高。
“你们不知道我在帮宴宴塑造仙体的时候经历什么,”梅湄忍不住道,“那火比我在凡间的时候经历得大的多,可见已经成为宴宴的梦魇了,是时候找个机会替她除一除这火,免得久而久之,成了升仙证道的劫。”
“好。”桐素果断应下。
“你就不怕?”海棠折身笑问。
“一开始是怕的。”梅湄窘迫地笑了笑,然而一想到自己后来只身扑火的壮举,便觉得没愧对梅仙的风骨,是以底气足了,声也大了,“后来想着这不过是在宴宴的灵台里,桐素又说不会出什么大碍,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我准备好了。”
梅湄拎起被角,趿拉着鞋袜整饬好一身行头,难得积极。
花疏仙子和天淡仙君的那场梦纵然叫她锥心刺骨,良久难忘,可有姐妹相伴左右,又没了传承的烦恼,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去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