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回来了，是你，该离开了。”

“陪我走了这一路，辛苦你了。”

“你很好，心性足够坚定，意志足够坚强，虽然有时候会担心忧虑，但比我当年多了几分乐观。”

脑海里的人影愈发清晰，一片浓郁的黑暗里，梅湄觉得她像是被谁温柔地握住了手。

“花疏前辈？”梅湄没敢擅自行动，只轻轻反问，细碎的光明投射进来，刺入她的眼睛，她下意识地扭头一闭。

“我是花疏，也不是花疏。”那声音似乎笑了。

手中的柔荑消失，有一道身影飞扑上来，撞进梅湄怀里：“娘亲！”这一撞撞散了梅湄对脑海里影子的感知，也撞散了那影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百年光阴匆匆去，我辈俱是梦中人——”

梅湄粗略地望了眼左右，哪有花疏的影子？

有的只是一方洞穴，一张床榻，一团黑雾。

洞穴框天地，床榻在脚下，黑雾在身后。

一扇清越“唰”得打起寒光，身着裘衣发簪黑羽的某人出现在洞口，他嬉笑着，和梅湄第一次在妖族的地界上见到的一样。

“好久不见，大闺女。”

“二丫，叫外公。”梅湄也不示弱，一把抱起挂在身上的小姑娘。

尉赫扇面一收，在掌心轻敲了两下，明明是蹙眉，却像是在笑：“可别，我堂堂魔族三殿下，万不能被你这么叫老了。”

“你不是喜欢喊我大闺女吗，那论资排辈，二丫叫你一声‘外公’也不冤枉。”

尉赫欺身而来，几个黝黑的空洞迅速出现又消失，他便已经冲到梅湄面前，伸手就要揽下二丫，梅湄闪身一退，殷红的裙角翻飞，稳稳立在榻上。

二丫紧紧地抓着梅湄的领子，不知为何，咬着下唇偷偷看了几眼尉赫。

“身手长进不少，”尉赫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看来我这黑雾宝坻效用甚佳。”

“多谢。”梅湄放下二丫，牵着她的手跳下了床榻，把她送到了尉赫面前，自觉地不再纠结什么“大闺女”和“外公”的称呼，“好人做到西，再留她在你身边待几天，如何？”

“要去西池？”尉赫默契地问。

梅湄点了头：“那个解释我等了很久了，他不来，我自去。若他不在西池，我便找。凡间不是有一句话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上碧落下黄泉可比凡人容易多了，既然他们都能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好退缩的。”

花疏的执念牵拉着她不能放弃，也牵拉着她走向既定的结局。

“我查过了，”尉赫没有阻拦，“他不在妖界。当年不在，现下也不在。”

“走吧。”他接过二丫，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一笑，“找归找，可别错过小妖的万岁生辰。”

~~~

尉赫一路把梅湄送出了魔界，按照他的说法，距妖界那一闹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八十一年，再加上花疏在六界游荡的那几年，梅湄不敢确信天淡仙君是否已然受到诅咒的影响，形将羽化。她只好加快脚程，赶往西池，一时就没注意——当年那个孤身陪花疏走过经年岁月的魔族三殿下，身后已经站了诸多人马，今非昔比。

数十万年的西池和她熟悉的那个西池没什么两样，内里花影摇曳透出高墙，方圆百里皆能闻到袅袅的花香。

白玉柱光朗昭昭地矗立在大门前，梅湄被这柱子拦过一次，自然知道没有仙位在身，她是进不去的，因而准备停下自报家门，却没成想，花疏直接拖着她撞了上去。

——真要如此还原记忆吗？

梅湄揉了揉被白玉柱的光芒撞得生疼的脑门，扯出一股牵强的笑，也好，就当是“温故而知新”了。

撞门的动静惊动了里头的仙子。

当先出来的那个居然长得和桐素十成十地相似，她大摇大摆地拖着长鞭，嘴里叼着一片树叶，倒不像是西池的执法仙子，而像是某山里的山大王。

这就是当年那一任桐素仙子吧。

梅湄的微笑凝固在嘴角，两相比较起来，她还是觉得现在现在的桐素更亲切，纵使手段简单粗暴，却也不失花仙的风度。

“花疏！”山大王一眼看到梅湄，急哄哄地冲出来一把死死地抱住了她，“你回来了！”

梅湄被勒得一窒，伸出手小小地推了推。

没有松多少。

梅湄不再勉强，只透过这任桐素的肩头看向她身后。

为首的那位穿着茶绿色衣衫的仙子据花疏的记忆应该是司掌山茶花的英英仙子，她站得离梅湄有些远，脸上隐约有些疏离，甚至是，忌惮。

梅湄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位仙子有点眼熟，她或许真的见过，现实里不可能，那便只能在上一回入梦的最后，群花阻止花疏攻击天淡仙君的时候。

难道她离得这般远，是在怕自己，不，花疏，“辣手摧花”，给其他的姐妹下诅咒吗？

“天淡，在吗？”花疏引导着梅湄撇开内心的波澜，冷淡地问。

这任山大王桐素扔掉嘴里的叶子，松开了怀抱：“他……”

梅湄眯了眯眼。

“他找过你，你在妖界闹的那一场我们都没猜到是你，他觉得是，探过，没找到。”说话的是英英仙子。

“那现在呢？”梅湄直视着这任桐素。

“他……”这任桐素耸了耸肩膀，摸了摸鼻子，稍稍低头，犹豫了半天才道，“你走吧，花疏。”

“为什么？”梅湄心下一痛，“百余年前你们拦着我，现在你们还要拦着我吗？我们那么多年的相交，就不配让我得到一个答案吗？”

“你已经给梅仙下了诅咒，从此以后这一脉都不会好过，这还不够吗？”

“不够！”梅湄近乎无声地喊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年要骗走我的仙位，我就想知道这么一个答案，你们都要帮他隐瞒吗？”她苦笑出声，大片红梅不禁在掌下聚集，疏散她心底的万丈波澜，却惊得数数花仙纷纷摆开了架势，一副要迎击的模样。

这一幕再度击中了梅湄的内心。

百余年前，她是为了报复，所以当即出手，不留余地。

而今天，她只想知晓一个答案。

加上在妖帝那里偷听到的话，以及对天淡仙君的愧疚和担忧，她并没有如百余年前般在第一时间发动进攻，而是深呼吸，努力平复波动的情绪。

“让我进去，或者，打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