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正是街上人最多的时候,苏适意与南言出行,最多只会引起女子对南言外表的惊呼,以及一二大胆的想要上前搭话,触及苏适意看热闹的眼神最终退缩的。苏适意有些抱歉,忙对正准备搭话又犹豫不决的一位看起来颇有来历的女子说道:“姑娘,我不认识他,我去那边的摊位买个糖葫芦,打扰了,打扰了。”说着指了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一溜烟跑了。
南言的脸色有些难看,正想要迈步朝苏适意的方向而去,听得那姑娘低低唤了一声:“公子…”
前者皱起眉头,仿佛十分不快。
“公子,我是…”
南言打断她:“我还有事。”说完便朝苏适意正大快朵颐的糖葫芦小贩处走去。
那位姑娘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她出自江南城极有势力的颜太师府上,是颜太师嫡亲的孙女,父母亲为她挑选了许多江南官宦家的青年才俊,但偏偏她眼光极高,不遇到合她意的人她绝不会嫁。她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若不是江南城城主只生了两个女儿,这少妃之位,她也是要争上一争。
况且眼前的公子俊美异常,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虽说通身的气势着实吓到了她,但更说明了这公子身份不一般。
“公子,我乃颜太师孙女颜如霜,可否与公子交个朋友。”
颜如霜觉得自己此举落落大方,既不扭扭捏捏,也不显得过分热情,最重要的是她自报家门,就是想探探这位公子的底。
但她没有料到这位公子如此难说话,他甚至不愿与自己多说两句便迈开步子走了。
若换做面皮薄的姑娘说不定当场就哭了,然颜如霜颇有几分厚脸皮,虽然有些尴尬,但也没有退缩,还是加快了脚步朝南言的方向走去,只是并没有再上前搭话,而是伺机而动。
苏适意正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她是这丹青街的东家,对外只说自己与苏家远亲有些关系,摊贩间也不乏与她称兄道弟的好些人,虽然都是出身市井,但是颇重情义,每次她来都留着好东西给她。
“东家,透个风,近来丹青街上的地租可是要加了?”
苏适意拿起个晶莹剔透的手镯朝亮处照了照,嘴里答道:“丹青街已是十二商街最高的地租了,你若还想添我回头便给你们添一成?”
那掌柜笑了起来,连忙道:“哎呦,不敢劳烦您,就这样挺好。”
“哎,对了,我许久未巡街了,可有什么大事没有?”
掌柜名叫黄千,祖祖辈辈的江南人,只不过祖上都是种地的农人,直到前几年江南城开设了丹青街,他便攒了银子,做了买卖,自封是丹青街上的“元老”,各方新人旧人都给他面子,所以街上各路消息他知道的最全,苏适意也总是来与他打听。
“倒是有一件大事,东家你听见万不要生气。”
苏适意看他如此神色有些好奇起来。
“前日黛河舫才上都城府交了今年五千两银子的赋税,谁知让人给盯上了。”
“盯上了?”苏适意有些意外,“知道是让谁盯上了吗。”
“还能是谁,”黄千四周看了看,凑近苏适意耳边压低声音,“就是颜太师。”
“都城府里虽说都是咱们城主与少主任命的官吏,但架不住有不清醒的巴结上了颜太师,将这黛河舫一年的赋税透露给了颜太师,人家一算就知道这是块香饽饽。”
虽说这话有些道听途说的成分在,但苏适意还真的不怀疑它的真实性。
颜易的确是两朝的元老,从苏适意祖父为城主便辅佐江南,只是年纪大了也就开始倚老卖老,心思不正了起来,处处与世家风家过不去,明里暗里都散播风家不过是仗着是城主夫人娘家才成了世家的消息,还妄图取而代之将颜府抬成世家,这些苏适意都知道。颜太师还曾想过将自己的嫡女嫁给她老爹为妾妃,幸而她爹苏沉手段够狠,将颜大小姐给扔回颜府,让颜太师丢光面子不说,接下来也只得装病,不敢见苏沉。
回忆起这位颜老太师,苏适意倒是记得他被自己堵的说不出话来,满面通红跪在地上的样子。
大约是她十六岁刚继任少主时候的事情,那时她尚在不韪山庄习学,不常回来。谁知她一回来便听见颜太师给她老爹塞女人的事情,她义愤填膺的去寻她娘亲,表示自己永远站在她这边,并且希望娘亲能够和她一起同仇敌忾。然后她就看见她那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老爹正在围着娘亲表忠心,自家娘亲冷淡的回了个嗯。
苏适意表示,看热闹不嫌事大。
于是她又去找了颜太师发泄一下自己兴奋的心情。
先是一顿诗书礼,说的颜太师哑口无言,后又是将颜大小姐批的一文不值,说她“貌丑如斯怎敢送来污我们苏家人的眼”,落后来了一句“本少主刚走才多久你就打算给我送个小娘,是趁本少主不在,想让那个贱人生了孩子谋权篡位?”
然后颜太师不管心里服不服,听到这种话脸上都得服,因为最能成为言语武器的诗书礼都已经被苏适意说完了。他跪在地上说自己只是“望小女能有此福分伺候城主与夫人”。
苏适意表示不用了家里丫鬟还够。
想起颜太师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起自己曾经辅佐老城主,如今又辅佐城主,日后还想辅佐少主一堆话,苏适意不自觉笑出了声。
黄千在一旁疑惑不止,黛河舫是东家的产业,如今就要被颜太师巧取豪夺了,东家不生气,竟然还笑。虽然东家与他们商贩定契时说自己与苏家的远亲有些关系,但并未说明。想来也是生意人的手段,假称上面有人罢了。
黄千不禁有些担心,东家收租虽说是十二商街最高,但丹青街的确是十二商街中最繁华最热闹也最赚钱的。且街上商户若有遭难的,东家查实后会酌情免租,也有不少商户是受了东家恩惠,才在寸土寸金的江南城都安下家来。如此丹青街上无有不服东家的。如今东家自己的产业黛河舫要出事,他们不仅担心东家,也担心自己的买卖留不住。
苏适意看他有些担忧,宽声安慰:“不必害怕,我自有法子。”
许是苏适意的神情的确让人放心,黄千打了声招呼便进店里忙活了。
苏适意感觉到自己无比兴奋,比起暗地里算计,她更喜欢与人正面交锋。何况颜家她早就不打算用了,颜太师已年迈,只想着争权夺利,让颜家成为世家,世代昌盛,下面子侄不肖,孙子辈都还没露头角,已经不在她所划定的辅朝重臣之列了。
越想越激动,苏适意在别人看来就像一只小老鼠偷吃稻米满眼精光的样子。
突然眼前一黑,有个阴影挡住她的视线。苏适意抬眼一看,是刚才被姑娘缠住的南言,再往他身后一看,还带了个小尾巴。
苏适意丝毫没有注意他的脸色,把他拉到一旁角落里小声问道:“这么快就勾搭上啦?我是不是先撤比较好啊,不然场面多尴尬。”
等她抬头看见南言难看的无法形容的脸色时,浑身血液倒流,他周身布满寒气,苏适意感觉自己从手指尖寒到头发丝,一瞬间她还以为下午追踪他的人又出现了。但是到底和他熟识多年,苏适意知道他这样子是动怒了,难道是街上有谁惹了他了?以南言生人勿近的模样应该是不会有谁冒犯他才对。
自己琢磨实在是没有结果,苏适意只好扯扯他的衣角,轻声问道:“师兄,谁惹你生气了吗?”
她素来不叫师兄,今日如此乖巧一是讨好他,二是撇清关系。南言低头,看她眼中充满了疑问和探寻,周身气势更加冰寒,倒把苏适意弄得摸不着头脑。
好在把苏适意冷死之前南言开了口。
“将客人丢下自己跑去玩,你就这么待客?”
苏适意终于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原来是认为自己怠慢了他,但她明明是为公子佳人创造机会,怎么就怠慢了,她也很委屈好吗。
苏适意自然不能让自己就这么被他冤枉,连忙解释道:“你看,那位小姐,”说着朝南言身后的颜如霜比划了一下,“正在与你搭话,我站在那岂不是很不知趣,再说我已经告诉你,我在摊贩那里等你了,就不要生气了,我请你去黛河舫吃饭?”
站在南言身后的颜如霜一直在听他二人的交流,隐约听出来这二人是师兄妹。既然这姑娘不会待客,岂不是就给了她机会?
颜如霜上前一步加入二人的圈子,温柔的说道:“我已在黛河舫预定下了酒菜,两位不嫌弃就由我做东,也当交个朋友,如何?”
既然南言如此难说话,颜如霜心里想着,便从旁边这位姑娘入手,虽然这姑娘的美貌让她有些嫉恨,气势更非常人所有,但是女子当然要妩媚婉转才最招人喜欢,在此一项上,她最擅长不过。从小母亲就告诉她,若要成为最尊贵的女人就要嫁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而她就要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精通,行走坐卧婉转动人,才能抓住男人的心。
没等南言拒绝,苏适意已经跟上了颜如霜的脚步,边走还边拉着南言一起走,趁走在前面带路的颜如霜不注意,扭头小声的说道:“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嘛,你就不要闹别扭了。”
南言刚刚好转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你便如此没诚意?”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苏适意也没办法:“可我都答应人家了。”
“你之前不是恨颜太师恨到扎小人吗,怎么又和他孙女如此和睦?”
苏适意听到他的话猛的抬头:“她是颜太师的孙女?”
南言看她如此吃惊的样子,云淡风轻道:“适才她自己说的。”
街上熙熙攘攘,颜如霜身边有护卫与婢女开路,为她隔绝行人的冲撞,苏适意与南言此次简装出行除了隐在暗处的影卫外,身边没有留人。苏适意抱紧了南言的胳膊把他往颜如霜的方向拖,还不停的催促他:“快点快点,既然她是颜太师的孙女,那这顿饭我还非得和她吃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