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没有阳光的房间,只有一扇小小的纸窗透了一丝朦胧的光亮,反而显得屋子更加昏暗。
一张桌子摆在屋子正中央,苏适意摸黑绕了一圈,发现这桌子未免太小了些,而且触手冰凉。
她的目光触及桌上一只鞋子,浑身一震。
那是一只鲜红鲜红的鞋子,看不出是左脚还是右脚的,不过苏适意手掌大小。
九城中已经没有女子裹脚了,想必是旧物件,已经破损的很严重了。
她被单独放到这间房间,推门出不去,又找不到南荔他们,看来破阵只能靠自己了。
眼睛接受了黑暗之后,她勉强能够看清周围。
除了一张很小的桌子和一扇打不开的门,一扇不透光的窗之外,靠墙还有一张雕花精细的大床,刻着繁复的花纹,但是看不很清楚,床上帐幔齐全,大红被褥整齐的放在一边。
好似能有些端倪的,也就只有桌上那只小鞋了。
苏适意托起那只绣花小鞋细细端详,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她强迫自己忍着恐惧的心情,并没有把它放回去。
“你终于来了。”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却又好像飘渺不定,如同已经濒死的鱼儿看见了水,透出无尽的渴望,还有扭曲的快感。
苏适意想要拿剑,却发现手上空空如也。
那只小鞋如同一只司南,鞋尖一直指着雕花大床。
她回过头,刚才明明空无一物的床上多了个鲜红的轮廓,影影绰绰,在帐幔的遮掩下看不清楚。
“你是谁?”苏适意面对着雕花床,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有人回答。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入,迷了苏适意的眼睛,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屋子里突然变亮了起来,角落里两只龙凤花烛颤颤的摇曳着火苗。
这两只花烛燃的极快,苏适意甚至都能听到灯花那噼里啪啦的声音,红色的烛泪像是女子在哭泣呜咽一般不停的流淌。
帐幔无风翻飞,苏适意先是看到了一双三寸金莲,只穿着一只鞋子,与她手上这一只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甚至连左右都分不太清楚。
然后是一袭大红的衣服,描绘了凤凰的花纹,繁琐复杂,比她娘亲留着的那件大婚的嫁衣不遑多让。但是衣角裙摆已经十分脏污,丝线也松了,甚至还有几道划痕。
“你到底是谁!”苏适意喊了一声,手里依旧没有放下那只小鞋。
床上的女子被帐幔掩住脸,但是借助烛火的光,苏适意能感觉到她摇头晃脑,好似被头上戴的明晃晃的发冠压的抬不起头来。
终于帐幔后的女子再次说话了,但是声音却好像从远处传来似的,“我一直在等你,虽然你来的好晚,但是没关系,你来了就好…”
说罢竟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如同尖利的指甲划过镜子般的声音。
苏适意忍住从脊梁窜上来的凉意,告诉自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这只是阵法而已,逼着自己上前两步,抬手想要掀开帐子一探究竟。
她还未碰到帐幔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给抓住,另一只手朝她手里的小鞋探去,速度之快竟然让她差一点躲避不及,简直让人心惊。
那是一只干瘦的只剩下皮和骨头的手,五指干裂,皮紧紧的粘在骨头上,腕上还带着两只一模一样的金手镯,好似很有年头了,表面不很光滑,都是划痕,一看就是两只镯子常年碰撞导致的。
她抬手抓住苏适意的手臂,两只镯子“哗啦”的一声就从手腕滑到了臂弯。
在被触碰的一瞬间,苏适意感觉自己气血上涌,满身的血液即将破体而出,头痛到无以复加,甚至比之前数次要痛上数倍。
实在太过痛苦,苏适意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她,她却立刻尖叫着松开了手,好似触到了什么会腐蚀她的东西。
那声音凄厉如鬼魅,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声音。
她一松开,苏适意身体里那种激荡的感觉就如潮水般散去,但是她的身上已经全部被冷汗浸湿。
这一次的疼痛比之之前数次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来的莫名其妙,更奇怪的是那个如鬼魅一般的女子又为什么突然之间对她感到惧怕,令她不解。
“全部都是阵法而已…”苏适意喃喃。
看来这只小鞋就是关键,本来这屋子里没有人也没有光,一切都是从自己拿起这只小鞋开始的。
床上的女人看起来很想要这只小鞋,苏适意厉声道:“你到底是谁,不说的话我就把这只小鞋烧了。”
帐幔后的人好似被吓到了,浑身一颤,然后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呜咽道:“我只是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可怜人,只要你把我的鞋子给我穿上,我就能离开这里了,你也能走出阵法。”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穿上?”
帐幔后的女子用手扶住了自己很重的脑袋,让它不至于乱晃,“你能不能,亲手替我穿上?我会一辈子感念你的恩德。”
她不断说着只要穿上小鞋就能破阵,近乎诱惑般的劝说苏适意为她穿上小鞋。
不知为何,捧着这只鞋子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好像真的很想为她穿上鞋子一般。
苏适意一步一步朝着大床走去,轻轻掀起帐幔,这一回女子没有阻拦她。
赫然出现的是一张美艳无比的脸,与干枯的手相比,好似只有这个头是年轻的,是鲜活的,因为太重,所以她干枯的脖子才无法支撑。
“快替我穿上鞋子吧,这样你才能够出去。”她扯出一个微笑,眼珠不停转动着,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似的,微笑的嘴角开始抽搐,整张脸的表情开始混乱无序,如同两个人在争夺掌控这张脸的权利。
“啊啊啊啊!烧掉它,我受不了了!”
她伸出干枯的手不停的在脸上抓挠,突然尖叫一声,张开手掌,是一只血淋淋的眼睛。
纵然见惯鲜血的苏适意也被吓的倒退两步,空气里充斥着血腥气味,闷得她胸口一窒,连带着也清醒了不少。
她放下小鞋,好险,这只小鞋好像会摄人心魂,如果她真的给女子穿上小鞋,恐怕就真的出不去了。
“说,你到底是谁!”
苏适意锁住她的咽喉。
红衣女子疯狂的挣扎,都被苏适意死死制住,但她好似完全不害怕被掐死,挣扎的愈发厉害。
苏适意拍拍手,放开了她。
看样子她不怕死。
眼神在屋内环绕一周,最后落在她放回桌上的那只小鞋。
苏适意冷笑一声,拿起那只小鞋,施施然走到龙凤花烛旁边,威胁道,“你若不交代该如何破阵,我就烧了这只鞋子。”
虽然不知为何,但她看得出来,红衣女子不仅不能离开床半步,还很想要穿上这只小鞋。
果然她尖叫一声,想要冲过来但最终还是没能踏出脚步,只好哀求道:“求你,救救我。”
苏适意不为所动,冷然道:“想要我救你,就说实话。”
红衣女子眼角还汩汩流着鲜血,双手握成拳,“许久以前,我曾经来碧清仙宫朝拜,以为自己是天选的有缘人,能得大仙点化,但是过阵的时候却被带到了这个屋子里,然后就像你经历的一样,我为了尽快出去,给当时屋子里的女子穿上了小鞋,她终于解脱了,而我却变成了她,一直呆在这里以自身血肉饲养恶鬼,等待着接替我的人出现。”
她没有多说,只是平铺直叙,内容却让苏适意心惊。
“你在这儿多久了?”
“不知道,几十年,几百年,我记不清了。”
“可是碧清仙宫从落成到现在不过两年的时间,你应该是第一批上山的人吧。”
红衣女子猛的站起来,眼角的血流到了下巴上,滴落在地,溅起了小小的血花。
她不敢相信,这数年的光阴竟然其实只有一年的时间,她明明在这里痛苦了无数个日日月月,怎么会…
联想到燃烧如此迅速的龙凤花烛,苏适意大约明白,阵内的时间与阵外不同,甚至可以说阵内的时间无比混乱,所以红衣女子才觉得自己已经度过了很久。
“只要你把鞋子放到我的脚下,我自己穿上,你就可以平安出去,我也可以从这个恶鬼手里解脱了,如果你烧了鞋子,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说的无比诚恳,但是苏适意淡淡笑了,手腕一沉,将鞋子放到火焰上,看着火舌将小鞋卷了进去,如同吃掉食物一般。
“你!”红衣女子捂着脑袋,发出可怕的尖叫声,然后如一阵青烟般,消散不见,只有那个还鲜活的头留在床上,变得了无生气。
苏适意回头看了一眼,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南荔三人找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到苏适意的踪影。
“我们虽然过了阵法,茶茶是真正的八字全阴,可能卷入了一个新的。”
墨三才神色担忧,“阿茶并非阵法高手,你可有办法让我们也一起进去?”
曾经不韪山庄破阵,只有阿茶身受重伤,她一个人呆在阵法里,他很不放心。
但是南荔摇摇头,“现在只能期盼茶茶能够自己走出来了。”
话音未落,大殿另一头就响起了脚步声,三个人都警觉了起来,不是他们草木皆兵,而是这个碧清仙宫处处透露出古怪,让人不得不防。
苏适意出现在他们眼前,让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她将刚才的所有经历都细细说与他们,南荔问道:“你为何最后没有相信她的话,小鞋被烧,你很有可能出不来。”
她的担心也是苏适意一开始的犹豫,“但是那只小鞋不分左右。”
墨三才和南言都不懂她这话的意思,但是南荔却听出她弦外之音,道:“只有死人的鞋才不分左右。”
“没错,所以说明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她只是个不能离开屋子,吞噬女子为生的恶鬼而已,那个头之所以还鲜活,是因为上一个女子还没有完全被吞噬。那个女子拼命的想要挣扎,但是却没有成功,还被挖掉了眼睛。”
几个人都心有余悸,好在苏适意没有被小鞋摄了心魂,也好在那个女子的挣扎让她找到了破阵之法。
她展开自己怀里一直抱着的衣服,里面是那个失去一只眼睛的头。
南荔倒吸一口凉气,“你…”
“她不应该永远呆在那里,我要找个地方将她埋了。”
若不是她出声提醒,让自己烧了小鞋,她恐怕无法辨别那恶鬼话中的真假,很有可能就被永远留在那里,成为下一个被吞噬的人。
明明只要自己被吞噬,她就可以解脱,但是她依旧没有这么做,这个只保有一丝神志的女子救了她一命,这份恩德,她一定会感念。
虽然无法救她的性命,也要让她入土为安。
“后面还有其他阵法吗?”
南荔伸出一只手,虚空画了个符,三人看不懂,但是又觉得无比熟悉,过了一阵,那个画在空中的符咒如同烈火般熊熊燃烧了起来,苏适意先想起来,这是教他们阵法的算命先生最常画的那个符,她也曾好奇过这到底是什么,但他没说。
“镇宅符。”南荔简单说道。
听起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不知为何当时先生不告诉她。
镇宅符燃烧殆尽,没有出现异样。
这代表前面应该没有阵法了才对,他们四周环顾,大殿正中除了一把很普通的太师椅,两边四个小一点的椅子之外,没有其他。
难道说这四把椅子是给他们准备的不成?
“要坐上去试试吗?”
苏适意试探的问了一句。
他们过了阵法,按理来说应该有人出现才对,这碧清仙宫处处透着古怪。
“啪嗒。”
一个声音在大殿响起,四个人都警惕的看着那把正中央的太师椅。
一个白色的圆球从椅子上滚落,掉在地上,骨碌骨碌滚到了苏适意脚边。
她没有碰,还是用眼神询问南荔的意见。
碧清仙宫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她不精通阵法,还是听话一点。
南荔上前一步拈起那个药丸大小的白色小球,细细打量一番。
“骨浴。”
这名字听起来十分邪性,实际上也真的很邪性。
南荔只在一本很旧的破书上看到过,说是破书就真的是破书,破到连字迹都难以辨认,但是里面记载的内容很偏门,她从来没见到过。
骨浴是书上记载过的一种续命之法,要将阴命之人的血肉与骨头分离,然后将骨头打磨成小小的圆球,含在嘴里,再将血引入寒冰做成的池子里去,在内浸泡的人无论得到怎样的绝症,都可以延续生命。
这方法听起来匪夷所思,而且十分残忍,但是却是一种能让很多人趋之若鹜的方法。
死亡当前,谁不想尽力地活下去呢。
南荔以为这样的方法早就不见天日,被人遗忘了,她若不是在算命先生自己都忘记了的某个角落找到那本晦涩难懂、字迹不清的破书,又艰难的研读数月,恐怕根本也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续命之法存在。
“简单来说就是一命换一命?”
苏适意对这个方法无比好奇,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天命全阴之人这么有用,她时常听各种人说全阴之人的命格奇特,路边摆摊的赛半仙如此说,佛寺里的高僧也如此说,她都好奇自己这个命格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南荔把玩着手里的骨球,感受到它竟然还带着温度,就像是还未从人体剥离一般,让人心惊。
“如果只是一命换一命,这个方法也算不得残忍,顶多是手法有些恶心罢了,但是想要续命成功,就不得不让被剔骨之人一直活着。”
不韪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