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破羊水而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人类的天性就是破坏。
他们会把一切美的有生命力的事物碾碎,再在多年之后进行悼念与缅怀。
我反思,但我就是不改。
李宇轩蹑手蹑脚,悄然接近视线前方的那个男人。
很快他就发现他的谨慎是多余的,他就像是一个鬼魂,纵使脱个精光在雪地里裸奔,那个男人也根本不会有所察觉。
此时,男人手中的小刀正没入纽芬兰白狼的胸腔,沿着身体的中轴线一点一点的划拉,以免破坏了这一身雪白绒皮的完整性。
纽芬兰白狼血如泉涌,融化了身下的积雪,它的肝肠伴随血液滑出腹腔,很快就被冻得像坚冰一样坚硬。
李宇轩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他的大脑里发出嗡一声轰鸣,随之化为一片空白,浑身失去气力,整个人陷入心乱如麻却又不知所措的绝望境地之中。
“孤陋寡闻,比起这些肮脏的嘤国佬对贝奥图克人犯下的恶行,这种场面算是家常便饭罢了……”鲲爷的声音又一次从彼端传来,这声音就像是电影的画外音,剧中人应当是听之不到的,“小废物,快动手!百宝箱有能够穿越记忆现实壁垒的记忆针筒,拿去收集白狼的血液,你再愣着血就要流干了。”
“哦哦!”
李宇轩立马回过神来,伸手往悬挂在肚子前的小箱子里一摸。
嘿,这小箱子里除了一支中指长短的针筒以外,什么都没有,说好的“百宝”箱呢?
“哔哔什么!?爷现在力量有限只能给你提供这些,有的用就不错了,赶紧的!”
他健步飞奔到纽芬兰白狼的身边。
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白狼竟然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它那骄傲的双眸再也骄傲不起来了,瞳孔里只剩下皮开肉绽的痛苦,以及死亡将近的无尽疲惫。
为什么……它的眼角还有泪水?
它还有什么未竟的遗憾吗?
李宇轩忍不住四处乱看,最终把视线定格在白狼即将被划破的腹部。
它的腹部微微隆起,似乎还在孕育一个新生命。
这样啊……
李宇轩无言以对,甚至不忍直视,他默默将针筒的针尖注入白狼上肢的脉搏中,抽出整整一管血液,那血液还冒着气泡,似乎在诉说着这位母亲的不甘。
平静地将针筒收进百宝箱里,他的精神防线骤然坍塌,他像一头疯狼一般扑向专心拆解狼皮的殖民者,手中的玩具小刀直接瞄准心脏。
忽!
他同鬼魂一样穿之而过,只能一刀一刀捅在数千年来掩盖人类罪证的积雪之上。
“我M!!!!”
“够了,小废物……熵能即将耗尽,返回……”
鲲爷的声音适时响起,它的语气十分疲惫,不知是生理疲惫还是精神疲惫。
对于它这样的存在而言,生理与精神之间应当不存在界限吧。
风停了,雪停了。
贪婪的殖民者手中贪婪的小刀也停了。
世界定格。
下一秒,天旋地转。
.
欧米伽鲲之境。
李宇轩依然沉浸在方才那一幕带给他的强烈冲击之中,他的耳畔仍响着凛冽寒风的呼啸,空气中仍弥漫着腥臭血液的绝望,母狼胎死腹中,一尸两命,成为贪婪殖民者贩卖给欧罗巴宫廷世家赚回的赏金。
他愤怒,他屈辱,他不甘,他又无能为力……
在那个虚幻的过去,他是一个过客,仅此而已。
“小废物,这种鸟事每分每秒都在发生,没什么好稀奇的,还是达尔文那老小子看得透彻,可惜才活了73岁……”鲲爷是真的累了,累得都装不动逼了,“快把血液带给你那个实验室去,保存不了多久,失去活性就麻烦了……”
李宇轩留意了一眼,在负责监控熵能的显示器里,鲲爷的实际熵能已经彻底归零。
“鲲爷,您这得恢复多久?”
鲲爷自说自话:“几滴七月猛犸血,就赛过活神仙咯……”
得嘞,这是给李宇轩布置任务呢。
把记忆针筒里的血液样本装进干净试管,李宇轩回到现实的办公室里。
此时,夕阳仍然未落下海面。
看来,探索记忆的旅程与现实时间是不同步的,他前往纽芬兰岛收集纽芬兰白狼基因序列的那个漫长过程,只不过是现实世界的眨眼一瞬罢了。
他小心翼翼把试管插进桌上密码箱的插槽里,旋即轻轻合上箱门,拎起提手奔着电梯而去。
白狼,我这就让你活过来……
“格兰特博士,这是新获取的基因序列。”
弥撒实验室的生成区内,他把手中的箱子递给了伏案劳作的博士,应该说是归还,这箱子本来就是实验室的。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实验室的生成区,里边的几台尖端仪器总是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很难想象在这种工作环境中工作的研究员该有多么强大的定力与专注力。
最明显的一点,他都进来有一会儿了,除了他主动问候的格兰特博士,还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是有些尴尬……
他摸摸鼻子。
格兰特博士熟练地打开箱子,皱了皱眉头,“就一支?”
“啊……”
“知道了,没事了,你走吧。”格兰特博士一键三连,重新开启了工作时“神游灵虚境,不闻人间音”的超强自闭模式。
李宇轩还想打听打听下一枚阴阳蛋孵化的事情,但这间屋子里想必没有人会回答自己了。
嗨,咱这个老板当的是真卑微……
唯唯诺诺离开弥撒实验室,电梯正好在一楼开了门。
女仆娜塔莎推着餐车走了进来。
她今天换上了另一身工作装,是主打粉色系的暖色调,胸口还系着一个荧光的蝴蝶结,走起路来扑棱扑棱翅膀,真像是活蝴蝶一样。
“主人,您的晚餐。”
李宇轩隔着保温罩瞄了一眼里边的食物:一小碗白米,一小碗有圣女果点缀的不可描述色胡萝卜咖喱鸡,以及一小碟青翠欲滴的白灼青菜。
见李宇轩面露为难,娜塔莎进一步解释道:“放心吧主人,您前几天交给娜塔莎的那笔钱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岛上的困境,现在您私人岛屿的船夫、各个园区的饲养员以及待业的其他工作人员都不再吃粗玉米面饼了,按照您说的,他们吃什么,您就吃什么。”
“好吧……”忙碌了一整天,李宇轩的肚子适时报了警,咕噜噜咕噜噜响个不停,“给我就好,不必推上去了,辛苦一天去休息吧。啊对,娜塔莎,有你管账,我很安心。”
娜塔莎愉悦地颔首,“嘻嘻,感谢主人信任!”
“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
嘶……
李宇轩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号码,连忙改口:“还是麻烦你把餐车推去别墅里吧,再添几道菜,取5支高脚杯出来,开一瓶别墅里的酒,度数要低,价位要高。我离开一会……”
.
呜!
夕阳沉入海面的瞬间,残存于世的晚霞负隅顽抗着黑暗,有一种末日将至的窒息美感。
在这样美得悲壮的幕布之前,一艘豪华游轮稳稳驶过海面。
这艘豪华游轮是真的豪华游轮,是满载世界各地的名流贵族、一到晚上灯红酒绿开香槟办舞会的那种,而不是霓虹国福山港豪华游轮客运公司暗地里经营偷渡业务的运煤船。
夜幕低垂,名流们蠢蠢欲动,对于他们而言,最美好的一天才要刚刚开始。
高贵优雅的女士们船上亮闪闪的低胸晚礼服,手挽着身穿燕尾服的潇洒绅士,一对一对步入甲板上璀璨通明的舞会现场。
寂静的海面上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甲板昏暗的另一头,四个来自华夏的年轻人正倚在甲板边缘的护栏上吹风,他们我行我素穿着衬衣与牛仔裤,其中一人还把所有钥匙串在一起挂在牛仔裤的皮带扣上,显得与这艘金碧辉煌的海上巨轮格格不入。
他们之中头发最少的一人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握着手机,把手机的收音器对在嘴边放声嘶吼:“你说啥!风太大了!听不见!”
他的手机开着免提,免提里传来呼呼的风声与破浪声,以及同样声嘶力竭的嘶吼:“……跳……”
“啥!”
“……跳下来……”
“他好像让我们跳。”那人对其余三名同伴道。
“他疯了吧?”
“虎哥这TM在逗我们开心?”
“你会买几万块一张的船票逗别人开心?”
“正常人不会,他玩红龙局局主E——那是正常人吗?”
忽然,远处的海面上亮起一星光亮,璀璨如天边的启明星。
光亮先至,马达的轰鸣声紧接着响起,并迅速增大。
电话那一头又传来嘶吼,“……快NM跳啊……”
几人眼一闭心一横,翻过栏杆纵身越下。
四个青年八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
甲板安全管理员的眼神一直摇摆在各国美女晚礼服开衩的地方,直到听见落水声才察觉异样,迈着瘸腿跑到护栏边上查看情况,却什么都没有听见,只当是自己职业病发作了。
大半个小时后。
新兰岛上,李宇轩靠海大别墅的餐厅里。
四个满腹怨气的青年人各抓着一条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虎哥,我TM简直没法和你这种人沟通。”盛华玺骂道,“说你做人不地道吧,我这还是人生头一回乘坐三层大游轮,说你地道吧,你让我们几个中途跳海,你是人吗?”
时间倒转回五日前。
在李宇轩拨通电话邀请几位大学挚友的两天后,几个人最终愿意陪李宇轩搏一把。
人生苦短,搏到了幸甚至哉,搏错了哥尽力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对于好兄弟的信任与支持,李宇轩自然万分感动,奈何瓦努阿库共和国与自己的祖国并无通航,他更不愿自己的兄弟们重走自己的老路,只好在苦心研究世界航路图后出此下策——为他们每人购买一张由魔市通往南美丽洲AGT国首都BA的豪华船票。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他苦涩笑道。
“唉哟虎虎,你在这鸟不拉屎的旮旯地儿别墅靠海,当起地主来咯,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羡慕你……”
“说什么呢学长,今后就是我们几个人合伙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虎哥你这儿有扑克牌吗?今晚我想斗地主!”
“附议!”
“QNMD……来,喝酒!”李宇轩举起了酒杯,杯中盛着偷偷调换的雪碧,要与其他人一醉方休。
别墅厨房的门开了,娜塔莎推着热气腾腾的餐车走了出来,当场让四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眼睛都瞪直了。
“可以啊虎哥,金屋藏娇。”
“虎哥的女票该叫什么?”
“母老虎呗……”
“嘘……”刘宇轩急忙捂住牛家瑞的贱嘴,“你记得咱学校前年在世界大运会上夺泰拳项目金牌的那个留学生不?就是她……”
“扑哧,主人开什么玩笑呢……”娜塔莎莞尔一笑,她的手背在身后,手心里攥着准备给众人切分战斧牛排的剔骨刀。
“主人?”四个人都懵逼了……
……
“虎哥,你那公司现在什么规模……有……几个部门?”
“正在注册呢,来,干杯!”
“我虎啊,你……真养着猛犸象,没骗你学长?”
“当然没有,干杯干杯!”
“虎哥,红龙主E……不行啊……”
“说啥胡话呢,游戏都凉透了,来来来再干一杯!”
……
这场接风酒一直喝到了凌晨。
看着在地板上东倒西歪的四名挚友,千杯不倒的李宇轩内心充满感慨。
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生命里会有四个全心全意相信他支持他的兄弟,愿意抛下国内取得的成就远赴重洋来帮他的忙。
他以为这种情节只会出现在小说里,但他的面前就躺着四个活生生的汉子……
嗝!
他打了一个雪碧味的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