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大学。

邱德拔体育馆。

主展区，李宇轩让在场的毕业生们提问。

但场馆里鸦雀无声，静得连博士生掉头发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全国秋招宣讲会的直播间里也是满屏幕的“？”。

牛家瑞用胳膊肘悄悄抵了抵他的腰，用气声道：“虎哥，你除了说你是董事长，什么都还没讲，这就让学生提问不太合适吧？”

“那我应该讲些什么？”

“企业文化、公司构架、工作内容、福利待遇……能讲的东西太多了。”

“明白。”

李宇轩稍稍在心里酝酿一下，举起桌面上的话筒。

“一个月前，我从巨鳄集团辞去了月入25K的工作，不远万里奔赴瓦努阿库共和国，从我父亲那里接过了前瓦努阿库国家动物园的底盘，同时背上了17.9亿美元的巨额债务。”

“最开始的几天我悔不当初，觉得我父亲他老人家是借着我逃脱债务，但后来我渐渐爱上了那个地方与那份工作，为什么？”

他讲得声情并茂，这完全就是他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在瓦努阿库群岛的一个月确实让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毕业生们表面上全神贯注，心里思考着中午去食堂还是点外卖。

这个园子里几乎每天都有各路成功人士挤进来做演讲，主题无非是“理想”、“拼搏”之类的浮云，招聘企业也大同小异，大谈“价值”与“文化”。

学生们早就习惯于配合表演，他们只希望这些手握话语权的人能够痛快点。

但李宇轩显然不是那个路子上的人。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挣到了W。”他深吸一口气，揭露谜底。

“听清楚了吗各位？是因为挣到了W。只要你们加入时空枢纽责任有限公司，我承诺每个人的工资单上都有W，可能会有小数点，但小数点前一定不是0。”

“公司设立在太平洋环绕的热带群岛，设有自助食堂和海景宿舍，提供与国内同水平的五险一金和高额加班补贴，精确到分钟计算，晚一分钟签退都是赚到，忘记签退公司直接血亏。”

“另外，公司每一位员工都能享受终身免费进入萌芽动物园的福利。”

“现在，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嘶！

他的声音在整个体育场里掷地有声，打了全场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学生们的头顶就像HLBE大草原，生长着一片一片问号形状的野草，直播间里已经把一串一串的“？”刷疯了。

场馆里其他展区的招聘者都傻眼了，纷纷站起来拉长脖子往主展区张望，好奇刚才说话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傻缺。

学校就业指导中心的老师也愣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说话的招聘方，关键对这人她还比较熟悉，是曾经在她手下工作过的学生助理，算得上是她的学生。

坐在一旁的牛家瑞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现在只想趁没人注意顺着椅子滑下去，假装自己从来没出现过。

他觉得众筹给虎哥看脑子这事儿必须得尽快提上日程，不能再耽搁了。

李宇轩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穷得只剩下钞票的土鳖暴发户，他既然决定了这样做，就要把事情做到极致。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平静地总结道：“既然现场与直播间的同学们都没有问题，欢迎大家前往时空枢纽的官网投递简历，具体的岗位信息官网上都有，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作为校招管培生，对同学们的要求只有两个：一是愿意投入大量精力学习上手业务，二是能够接受频繁的加班，在投递之前希望做好思想准备。”

“那就这样了，结束了结束了。你们去别的展区看看吧，体育馆暖气温度这么高，都挤在一块热死了。”

.

家园食堂。

这是京华校园精心打造的综合餐饮楼，地上四层，覆盖全国各地菜系，还提供火锅与日料等对大学生来说有些轻奢的消费选择。

家园食堂在李宇轩入学前开始施工，毕业后开放营业，所以这是李宇轩与牛家瑞两人第一次在这里就餐。

得益于双选会现场惊世骇俗的表现，这顿饭的气氛不太对劲。

“李宇轩，你还想不想招人了！？”

牛家瑞难得直呼李宇轩大名，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出离愤怒。

周围用餐的人纷纷望向他们俩人。

李宇轩无辜：“我说的都是真话，也没夸张啊……”

“谁会在招聘的时候说真话？匹诺曹？嗯？”

“可是……”

“虎哥，无论是用人单位还是应聘者，大家都是靠情怀忽悠人。好家伙你现在开门见山直接把底牌甩干净了，还落下一个没文化暴发户的形象，我们后续的工作要怎么展开？”

李宇轩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没做个HR，但他参加过招聘。

他曾经参加秋招时就险些被一家游戏公司骗去为梦想献血，叫什么龙来着，还好有个大一级的学姐恰好在里边工作，苦口婆心劝他别去。

很快那学姐也离职不干了，理由是公司在招聘时许诺给她一大笔签约金，入职后却一直以各种理由拖欠着不发。

结合这段经历，还有他自己后来在泛文娱被迫自愿加班的心得体会，他刚才真的就是出于一时冲动，想要把戴在脸上的雇主面具撕碎了，不讲狗屁情怀，不讲企业蓝图，就坦诚布公说说求职者会真正在乎的东西——W，也就是钱。

现在这个时代，除了钱，年轻人还能在乎什么呢？

实现理想？

他们配……吗？

“您就是萌芽动物园的园长？”身旁突然传来一个青涩的声音。

二人桌前不知何时站着两个背书包的学生，手里各抱着一本曼昆《经济学原理的上册，这书又厚又沉，包里很难装下。

他们估计是大一大二年级的学生，一个叫小白一个叫小黑，推动剧情需要，不配拥有姓名。

“你们认识我？”

“学长好！”小白热情道，“最近10天里，但凡网上冲浪的，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您？”

小黑急忙接上话，“刚才上经原课的时候，林老师还播放了您在邱德拔的那个讲话，全班都看呆了我艹。”

“同学们是不是觉得这很丢份儿……”李宇轩有些尴尬。

小白下意识点了点头，小黑却没有附和，“我觉得挺好，林老师说您这个人可能有智力缺陷，但他同时也说，我们的社会需要您这样的声音。”

李宇轩半天没琢磨明白这位林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白小黑急急忙忙上课去了。

二人离开后，李宇轩只想安安静静把盘子里的鸡腿饭吃完，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牛家瑞突然扔出手机摆在他面前。

刚才在他与小白小黑交谈时，牛家瑞随便刷了刷社交媒体，早上招聘会那段讲话的热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引爆微博，每刷新一下就在热搜榜上攀登好几个位置。

等李宇轩看到时，已经登上了实时热搜榜的第一名。

这条热搜的词条稍稍有点长——萌芽动物园园长用钱砸人。

“……”

.

“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死你了……”

李宇轩在心里默默问候了编辑词条的人一万遍。

如果说他早上那番讲话会给别人留下才不配位的印象，现在这个词条简直要送他上菜市口砍头。

什么叫用钱砸人？

不是，好歹加个双引号啊……

哎哟。

点开词条之前，李宇轩就意识到这个话题下会有很多人喷他。

事实也果然如此——

“什么J玩意儿，丢人现眼！”

“没素质，90后就这？”

“富二代了不起啊，还拿钱砸人？”

当然，因为词条产生误会的人占少数，更多的人还是就事论事地……在喷他——

“这园长的价值观真的不敢苟同。”

“京华还不取消李宇轩的学位？”

“资本家凭什么靠工资来剥削年轻人的大好青春！”

“加班费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吗？凭什么强迫让员工加班？”

……

此外，评论区还冒出了一些“这国怎定体问”的恶意歪曲，一出现就被喷得狗血淋头。

李宇轩也想不明白，怎么都2022年了还有这样的脑残……

当然，除了批评和谩骂，也不乏有一些给他站台的声音。

比如小白小黑刚才提到的林老师，李宇轩只知道他是经济学领域高山仰止的泰斗，从来没有过现实里的交集。

林老师在下课之后第一时间更新了自己公众号的推文，他认为李宇轩的讲话虽然不讨喜，但贵在坦率真诚，这正是求职的应届生们希望能在招聘方身上看到的。

他在文章最后还为李宇轩辩解了两句，说他从李宇轩身上看到的不是资本明目张胆的跳脸，不是对加班和剥削的鼓吹，而是打破约定俗成、揭露现实困境的勇气，因为李宇轩口中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理想主义者不愿意听到的，却也都是当下年轻人们不得不为之屈从的……

被林老师捧得这么高，倒让李宇轩不好意思起来。

可惜林老师的下场并没能扭转舆论的大风向，尽管越来越多的年轻声音跟着林老师的步伐对他表达支持，但这毕竟还是一个由上一代人掌握着话语权的世界，他们的青春尽情挥洒在上世纪最后20年那个纯真有梦想的时代，很难做到与欲望都市里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小年轻实现共情。

当然李宇轩也不是多在乎他们怎么想，只要求职的应届生们没有意见，他这顿喷就算没白挨。

吃了顿久违的鸡腿饭，牛家瑞的情绪有所好转。

冷静下来后，他发现身陷舆论漩涡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在吃一顿饭的工夫里，就有不少以前同一个社团里认识的学弟学妹与他联系，确认李宇轩在双选会现场所说的话真假与否。

“那当然是真的了。”自信又开始回到了他的脸上。

把餐盘送回到餐具盥洗处，李宇轩与牛家瑞二人离开阔别重逢的大学校园，拦下一辆出租车。

按照约定好的行程，他们要去拜访一家专注提供人力资源服务的公司的老板。

那家公司也是创业公司，目前正在寻找天使轮融资，老板叫程志段，是李宇轩高中时代的学生会会长，本科从京华哲学系毕业。

公司位于距离学校两公里远的创业大街，下了出租车，二人在便利店里买了些小礼物，随后走进创业大街的第一栋写字楼。

程志段学长此时正在写字楼一楼大厅的咖啡厅里等着他们，咖啡桌上摆着三个精致的小杯，杯中散发着腾腾热气，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尤为珍贵。

见他们进门，程学长起身迎接，寒暄话都没说，直接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

“宇轩，瑞哥，今天早上那个全国秋招宣讲会办得非常成功！”

“？”这是牛家瑞脸上的表情。

“你们宣讲会的线上直播结束以后，从你们官网后台同步到我这里的申请数量大幅度增长，单位时间的涨幅最高达到70%。而这批申请里能够通过AI初筛的占比在13%，由AI特别标记的占比在7%。”程学长非常激动，能够帮助时空枢纽完成首次全球招聘，对他的公司顺利获得融资也至关重要，“宇轩你可能不大清楚这几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但是瑞哥应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