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六位嫔御都在看坐在上位的卓皇后,她面无表情又郁郁不欢。
入宫一年多,这些往日就相识的世家大族的女孩子们都快要记不起相府嫡女卓温娇本来的样子了,她的骄傲、烂漫、率真都在这步履维艰的中宫之路上消磨殆尽。
一同被送进来的六位嫔御也曾怨怪过她的懦弱。
她不敢与嘉辰宫里的女人针锋相对,她也不敢与她的夫君分庭抗礼,完全不符合期许。
可日子久了,这些嫔御能够体谅她,夹在父亲和夫君中间,夹在后宫和前朝之中,她没有宠爱,没有子嗣,甚至没有夫妻之实,她只是旧派贵族和太后的外戚推上后位的傀儡和摆设。
卓温娇是这样,六位嫔御也是。
所以她们看着卓后的目光从最开始的蔑视、哀其不争、怨怪,到如今的无可奈何和忧心忡忡。
无奈的是她们空有头衔没有实权,忧心忡忡的是舒绾的两个皇子回京,此番一定会册立太子。
她们这些女人,说是代表着家族的脸面,可在这形势下,她们都成了走废掉的棋子,被遗忘在这宫中,无声无响。
“没有事情就都回去吧”,卓温娇木木的说。
“我们会被赐死吗?”慎嫔也木木的问。
“这样青灯熬油般地活着,比死还痛苦。”恪嫔冷笑了一下。
恭嫔满脸的泪,她看着卓温娇死尸一样僵硬的容颜。
“他们这样有什么意义,太后会比陛下活得长吗?太后会比太子活的长吗?那天下最后还是他们的,我们的牺牲到底为了得到些什么?他们争得到底是些什么?”
谨妃看着已经崩溃的恭嫔叹了口气,“最理想的结局是皇后斗赢了舒绾,生下皇子,天下是我们的,退而其次就是舒贵妃死了,太子记在皇后名下,尊卓后为太后,天下一半是我们的,当然还有最烂的结局,就是如今我们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眼看着嘉辰宫活的好好的,而且又怀孕了,她的儿子成为储君,天下是他们的。”
顺妃斜眼看了一下谨妃,“斗?你听听我们的封号,恭、顺、谨、恪、慎、肃,从一入宫就已经告诫我们,若是做不到谨小慎微,恭谨顺从,陛下是不会对我们宽容的。”
“那就退而求其次”,谨妃声音低沉且坚定,“难道要选最坏的结局吗!”
肃嫔就像她的封号那样,一直安静无声的坐在最末位,她的家族是被太后择中的,她是被家族择中的,没有一步是她自己想走的。
她没有卓温娇的地位,也没有谨妃的城府,更不像恪慎恭三个人的家族与太后姻亲紧密,无论如何她都像个凑数的。
“太难了”,三个字,卓温娇讷讷半晌。
“那我们就等死吧”,谨妃冷言冷语。
她是贾氏嫡女,在当初立后这件事情上她就不服卓温娇,优柔寡断不够强硬,偏偏太后说她天真烂漫,爱说爱笑,或许能讨陛下喜欢。
如今那点子优势也没有了,成了深宫闺怨的妇人,反而她的弱势倒害的整个后宫嫔御得不到统领去对抗舒绾,废物!
“他们不止要册立太子,还要推行新政,到时候不止卓贾解符,连肃嫔的娘家马氏也要受牵连,你们是知道的,有多少田产在我们手里,又有多少提携起来的官员,那都是在太后的庇护下才有的,到时候不得不充公朝廷,贬职外放被边缘,还要挨训斥,不听话的就会被抄家,就像汪氏,我们还不如汪崇华的下场,她好歹能去做填房,尚能苟且偷安,而我们会被牵连降罪,赐死或幽禁。”
恭嫔泪流愈加汹涌。
顺妃有点蔑视的说:“陛下或许有生之年未必能做到,他会受到太后的阻力而中道受挫,可还有太子呢,舒绾的儿子,会把我们连根拔起。”
恪嫔望向卓温娇,“如果卓后是下一任太后,而不是舒绾,那我们还可以保全家族的兴旺,用这一半的天下安然度日。”
六位嫔御都盯着卓温娇,看她心里百般挣扎的闭上眼睛。
“你们跪安吧,今天的晨请安就到这里。”
“皇后,要不宣相爷入宫吧,舒氏是贵妃,而且是陛下的嫡妻,谋害她非同小可,如果时机不对,反而会害了自己,您无论如何都是中宫,就算有一日被废掉也不会怎样。”
汪嬷嬷是她的奶母,到底不像六位嫔御只顾着自己,更多为她和卓家考虑。
“谨妃说的也没错,我不往前走,缩在未央宫,也不会有好结果,我若走一步,拥有半个天下还是有机会的。”
“那皇后可有谋划了?”
“她不是怀孕了么”卓温娇双手握紧,“女人生产,死活由天不由人,何况她年纪也不小了。”
如果当初卓家没有悔婚,如果她按照婚约嫁给俞铮,她就不会这样痛苦,如坐针毡,这都是嫌贫爱富,趋利避害的家族做的选择,最后糟糕的结果却要她来承担。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她是卓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命是逃不掉的。
……
未央宫的阴霾并没有影响到嘉辰宫的好心情,两位皇子回京后几日终于能倒开工夫到后宫来请安。
舒绾拉着俞成靖的手好好地端详,还是这么沉稳内敛,长得更高却更瘦了,长身玉立。
靖儿极像他父亲,不十分俊俏,却丰神英朗,略显瘦削的面容凛凛风姿。
倒是俞成端还是白白净净的,金刀大马的坐着一颗颗的吃枣,俞铮说他有些先帝的形容,霞姿月韵,如宝似玉。
俞成端嘴巴吃也不停的跟母亲讲这一路的糟心事儿,他极善言辞。
“回来后父亲要问我们此去陇西察访当地学馆之事,又让孙先生考我们功课,看看是不是这段日子忘了读书,好不容易才得空来看望母亲。”
“对了,我跟哥哥回来的路上还救了一个姑娘,她掉进泥塘里,母亲是没亲眼见,跟个泥猴子一样。”
俞成端拍着大腿想起来还是直笑。
“今日早朝见到十三叔了,他说这几日父亲恩准王妃入宫来叙叙。”
舒绾一听心里更高兴。
“那好啊,我让婶婶带着阿元一起来,她如今也大了,变化不少,你们见就知道,再不是小娃娃的样子了。”
“十三叔的女儿不是还挺小的吗?也就**岁吧。”
俞成端看了眼哥哥,“现在订亲事是不是太早了。”
“你乱讲什么。”
俞成靖拿了颗枣扔俞成端。
“我看他们正在考虑册立太子的事情,哥哥你做了太子,就要考虑娶太子妃了,这会儿母亲提十三叔的女儿,还不是有心给你做媒。”
舒绾也拿了颗枣扔俞成端,就他脑子转得快,读书时候就不这么用心。
“我告诉你啊,当初我们两家定的亲事,是给你跟阿元定的,操心自己吧。”
俞成端听的当即愣在那里。
俞成靖笑话他呆掉的样子,“自己讨了个没趣儿。”
“这玩笑可是开不得。”
舒绾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你们俩快去换身常服,午膳父亲过来跟咱们一起用。”
难得舒绾今日兴致好,精神也不错,而且两个儿子又回京,肯定是气氛融洽,所以俞铮早早的议完事便乘辇来嘉辰宫。
“父亲,哥哥要做太子了,也赏我点什么吧。”
俞成端讨好的给俞铮多敬了一杯。
“你想要什么?”
未登基前,虽在王府,可俞铮与舒绾如寻常夫妻,对待子女也如寻常人家,所以父子之间从无过分恭谨,倒显得亲昵非常。
“要不父亲给我块好的封地,等到我满十六岁就放我出京。”
“现在翅膀没硬就想着飞。”
俞铮看了眼俞成靖,问道:“靖儿,你觉得哪个地方赏给他这个猴子好?”
“丰源吧,此地丰饶,民风儒雅,还能拱卫京城。”
“好,太子册封大礼后朕让礼部择选封号,先册封你为王,到你成了亲再准你出京。”
俞成端忙起身敬了父亲和哥哥一杯。
“母亲,这绍兴黄酒还不错,不尝一杯?”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舒绾有了身孕的事情。
俞铮忙拦了说,“入夏了,喝多了燥,你母亲不爱喝就不喝吧。”
“我最近在调理身子,喝酒跟药相冲”,舒绾脸上带笑。
自入京,真是许久没见她今日这样高兴,俞铮也顺心的多喝了几杯。
午膳后,又围坐听两个孩子讲一路的轶事,父子又聊起国事没完没了,还扯到丰源这地方的民俗,晚膳又饮了几杯,直到入更才从嘉辰宫离开。
若不是看着这些宫娥内侍,舒绾觉得跟以前真没什么变化。
“今天真是有点喝多了。”
俞铮躺在床上手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养神。
宫娥奉来解酒的汤水,他喝了口便又歪在那里。
“你更衣洗漱后再去躺着,不然枕头上都是酒气,我闻了容易恶心。”
这一胎舒绾害喜害得厉害,刚才在席上怕扫了兴,都没怎么动筷子,所以这会子吩咐宫娥去小厨房取了些百果糕来,她偏爱放了橙丁的略酸的口味。
俞铮虽然不想动,舒绾这么一说赶紧起来,让宫娥伺候他更衣,自己接了昼暖手里的糕,把内殿里的人都撵干净了,他想跟舒绾说说话。
“天晚就别看了,累坏眼睛,”俞铮拿糕喂她,说话和气。
“明儿要拿给司制局的花样子”,舒绾没看他,只接了糕吃起来。
“给孩子做衣服用的吗?”
俞铮手抚上她的小腹,声音愈发温柔。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花样子也不好选,慕欢眼光最好,等她进宫也来得及,还有好几个月才生呢。”
俞铮将她手里的册子拿开,挨过去搂着她倚着,“是男是女都救了他爹一条命啊。”
舒绾白了他一眼,“你别以为我就这么跟你算了”,虽然还是不高兴的脸色,好在语气没往日那么冷淡。
“我知道,绾绾你信我,再忍些时日,我不会一直这么委屈你的。”
舒绾想着便叹了口气,“这些日子礼部忙着册封太子,又要让她们不高兴了。”
“所以我才让长宁王妃和王氏常进宫走动来陪你,她们两个一个聪慧一个勇武,我倒放心些。”
他的手不离开舒绾的肚子,“眼红到了极点,就会杀机四起。”
“害死我,天下还有一半在手呢。”
舒绾心里明白,中宫加上六位嫔御形同虚设,这辈子生不出一儿半女来,若能抢了她的也是好事。
“她们想都别想”
俞铮理了理舒绾的鬓发,“该属于你的名份,我们会要回来。”
如果不是俞铮真身不由己,对她真有良心,舒绾才不会在这污糟地方过活。
她虽然生气,可也知道什么是大局,如何顾全大局,也知道俞铮一直在为立她为后努力,委屈是有的,恨倒从来都没有。
“歇着吧,明儿还得早起,接下来的几个月够你忙的,天气又愈发热了。”
舒绾拿了扇子给他打了几下,看他睡沉,自己也困的打了个哈欠,歪头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