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弓步一挺身,那四个朝我奔来的一掌两个都撞飞了,连那王爷都夸奖我勇武过人!”
裴翠云提着茶壶给两摞子碗都添上茶,看着胸前扎着大红锦缎的程二虎正给围着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讲自己如何考上武‘状元’的事情,她抿嘴一笑,把倒好的茶端过去待客。
“那安王爷还没我年岁大,生的威风凛凛”,程二虎挑了大拇哥,“穿着乌衣铠甲坐在上面,后来我把那两拨人打退了,他还让我耍了一套枪法。”
家里的徒工去街上买炮仗回来了,程家大哥跟嫂子两人在外面点了起来,乒乒乓乓的吓了屋里聚精会神听故事的人们一跳。
回过神来的人纷纷起身给程二虎和裴老爹道喜,似乎都文雅起来,拱着手,满口“恭喜恭喜”。
程家不知道二虎去考试的事情,裴家除了裴屠户没人能信程二虎能考中,所以官府鸣锣开路来送聘书时两家人措手不及,裴老爹剩下那一半银子也终究没留下,当作给报喜讯的赏钱给了那两个差役。
用洒金红纸写的聘书如同圣旨一般被双手捧出来时,所有人都伸着头看。
其实他们大部分都不认识字,特请了街上一个代写文书的先生来,站在屋子里给念了一遍。
“恭喜程将军,要聘你去那朔州城做副尉,上面还有朝廷的大印。”
文书先生苍老虚弱的声音在这局促的屋子里倒显得洪亮起来,门口一个揣手的邻居问,“副尉是个什么官?几品?”
程二虎哪里懂,满屋子也没人懂,后来还是这文书先生捋着胡须说教一番,“校尉六品,副尉低于校尉,也得有七品。”
“那县令老爷也才七品,那程二哥岂不是跟县令老爷一个品级了!”
气氛又都活跃起来,有巴结的有赞叹的还有羡慕的,只有裴翠云垂下了一双弯眉。
“你男人都做了大官了,你还不高兴?”
街坊邻里都散去后,看着给自己装烟丝的裴翠云,裴老爹小声的问。
她闺女喜怒形于色,一眼就看出来眉间有愁。
“您没听见要去朔城做官,也不是在县里做官,那山高水远的地方。”
“欸!”裴老爹抽了两口怪自己女儿没远见,“他是只虎,这么小个地方能容得下他?虎都是在那大林子里才施展的开。”
“那我不跟他去”,裴翠云努嘴低声说了句气话。
他俩刚成亲没多久,连娃还没生,她怎么可能不跟着去,可她怎么留下她爹一个人在这里,当初嫁给程老虎就是想着离家更近些。
“放屁”,裴老爹用烟袋锅一敲鞋底,“他都当了县令大的官了,你不去,没个人伺候他,他还不讨小老婆,起码得生两个娃,日后有靠。”
“他敢讨”,裴翠云嗓门大了起来,“再说,我去朔州你咋办?”
“你管我做什么,你都是泼出去的水了。”
裴老爹凑近了闺女些,又说:“他咋就不敢讨小的,你去看着他点,这男人都是一个熊样子,飞黄腾达了就忘了本,你个糟糠之妻他不敢下堂,但你得看住他!”
看住他,看住他,裴翠云从献阳看到了朔州,又从朔州看到了京城,想着想着她自己笑了,不是笑自己成功了,按他爹希望的那样,有了孩子傍身,他也没讨什么小老婆。
而是笑自己一晃神就从献阳屠户家的女儿成了诰命在身的夫人。
如果裴老爹还活着,她还要选跟二十几年前差不多的晚上,给她爹装一袋烟,但是要告诉裴老爹,光看着男人不管用,生孩子也不全管用,她女儿到底是靠着自己才在程家稳固不倒的。
“娘子,有件事儿你还不知道吧。”
程仁虎给自己倒了碗茶,坐下小声的说:“你们去避暑的这几天,朝中发生了大事。”
往日里程仁虎是不跟她说外头的事,知道她嘴上没把门的,问多了还会说她嘴碎,今天主动提肯定是跟她有关。
裴翠云不仅瞪大了眼睛,还附耳过去。
“茂时被贬官,让他到丰源去做巡察使,连加封的将军也撤了。”
裴氏惊恐不已,她以前听话本子就知道‘鸟尽弓藏’这一说法,难道要开始了吗?
“所以你日后可不要再说什么纳妾讨小老婆之类的”,程仁虎叮嘱裴翠云,“这次皇上就是顶不住御史台连番的参奏,还有王家父子接连称病不朝的压力,做出如此重的惩治,妻妾失序这么大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也怪茂时自己。”
裴翠云听罢,手抚心口连连点头,“我这就把两个女子送走,那今天我大闹不会对你有影响吧。”
程仁虎摇了下头,“陛下主要是安抚王家。”
“茂时贬官出京,我真是又高兴又可惜”,裴翠云叹了口气,“咱们这些朔州旧部,数他跟长宁王受陛下青眼,可他呢左一个小老婆又一个小老婆,弄出妻妾失序这样的事情来,哪户做官做宰的人敢像他,活该!”
“陛下也是念及旧日情面的,不然也不会贬去丰源。你想想那是什么地方,将来二皇子成年后的封地。”
贬官终究就是不好,裴翠云心里盘算这事王桂英知不知道,转念一合计,就是为了安抚王家,王桂英当然比她先知道。
孩子都还小,肯定是要一同随着李茂时去丰源的,这下可真是妻离子散,桂英日后可是见不着孩子了,裴翠云又陷入了愁绪中,她明天一早上得去王家,最好再约上徐慕欢她们。
李茂时贬官出京的事情,没人比裴翠云知道的更早些,避暑赴宴回来也都是听自家官人说起。
“你们也不必这样慌乱”,王桂英打扇,她永远都是这样气定神闲的样子。
“李茂时去丰源上任,李家长辈还在京中,孩子们都留在老人膝下承欢,代父孝敬,何况晟儿还小,就算我舍得,李家长辈还舍不得这孙儿受后母的抚养,骨肉分离的场面还不会发生。”
“这么快就续弦了?”
王桂英笑里带了些讥诮,但也淡淡的,“现在没有,总会续的,他孤身前去上任,家里也不放心,肯定要有人照顾。”
“他不是有外宅和左一房右一院的妾室么,还不够伺候的?”
“都打发了”,吴涯接话道,王家是不屑于打听李家的事情的,可能还不知道。
“李家二老说是这几个女子方克的李茂时贬官,所以借机把那几个都撵了出去。”
“他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怪他自己花心,还能怪到女人身上。”裴翠云听着来气。
“罢了”,王桂英看了一圈小姐妹,“和离这件事算是有个了结,对于王家李家来说都有了结果,日后姐妹们也别再我这提起李翀。”
和离当天,王桂英对李翀说过‘勿复相见’,其实连挂念都不要才最好,因为爱的太纯粹,所以恨起来他,王桂英也是如此的纯粹。
不论他有怎样的下场结局,她都不会对李茂时再有一点的留恋,也永不会再原谅他。
佛中偈语说‘由爱生恨’想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