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刘开车在回海城的路上,路程不算近,开了音乐来解乏。
罗桥呢,坐在后车座上静默。方才朴英登机前给她发了信息,说是这次不算,等出完外景后去海城再请吃饭。
她给他回了个“好的”。之后,就像这会这样发愣了。
“吱~”
不急不缓的一个刹车,罗桥惯性使然,双手抓紧了副驾驶椅背,脑袋瞬间清醒过来。大刘忙转身寻看,见人没事,他嘴里骂咧咧下了车,准备去找逼停自己的人算账。
竟是见子良侍奉关赫下来了。
“怎么又是你?”他双手叉腰,不耐烦的问。
但,转念想到自己那十几号人被罗桥先遣走了。这荒郊野外的,他一个光杆司令不要紧,车里的自家嫂子可不能有事。
“别动!”
子良见人转身要回车里,便和司机一起把大刘制服在了车引擎盖上。
“我们先生有急事找罗小姐!”
他跟死命挣脱还口吐脏话的大刘解释。
这要放在平时,子良早就把人给拍晕过去。因那关赫爱屋及乌,就算罗桥身边算不得多亲近的人,他也不能轻易伤害。
关赫去了后车厢那里,“咚咚咚!”有礼节的敲了敲车窗,见里面人没有反应,便说道,“阿兰,我有重要事找你。”
罗桥很讨厌他这样唤自己曾经的名字,就像提醒她,自己曾有多愚蠢一样。
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道理她懂。
罗桥深深吸了口气后,打开车门下了车,却是仍不愿看他,冷言冷语的问,“关总,找我有什么重要事?”
“能别这样跟我说话吗?”关赫问。他喜欢罗桥对自己温柔的样子,就像不久前在夜市那般。
“不好意思,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别挡我们的路。还有,请别为难我丈夫的兄弟。”
罗桥越是这样不起一丝涟漪,关赫越就拿她没办法。
只能先看着她叹了口气后,沉声说道,“刘奶奶在柳城!”
刘奶奶?在柳城?
此话一出,惊得罗桥脸色变了。
柳城离莲花乡很远,一个老人家是怎么找来这的?还有,关赫是怎么知道的?难道…
“她…情况不太好!”关赫说道。
为了能追回罗桥,他费了些心思,京都那里安排子良对付雷柏霖,自己特意亲自去了莲花乡,接来当年他跟罗兰的牵线人之一刘奶奶。
他想让她老人家在罗桥面前说说好话,并告诉她,这些年她一直都在他心里。也告诉她,因为她,他这么多年把福利院和刘奶奶照管的很好。
可她老人家已是高龄,身体衰竭严重,虽有人小心看护,也是到了活一天赚一天的时候。
关赫把人接来柳城先送进了最好疗养医院,原是想过一两日老人家能稳稳再见罗桥,可没想到,就在刚才,医生竟是通知说老人病情恶化,已然是要油尽灯枯。
她,很有可能熬不到明天了。
“奶奶在哪?”罗桥一把抓住关赫的胳膊问。
她从他眼中读懂的是悲伤、是遗憾,那是一种能够触动她心的感觉。
“跟我走,我带你去!”关赫转而牵住她的手腕,拉起她就往自己车里走。
“嫂子!嫂子!别跟他走!”大刘还被按在引擎盖上,见自家嫂子要跟男人走,急得几下挣脱钳制,一边喊着一边追了过去。
罗桥蓦然回神,脚下止步,从关赫手中扯出自己手腕。转身见大刘心急如焚便安抚道,“大刘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吧。”
先回去?大晚上的,她真要跟个男人走??
“嫂子,你不能跟他走,霖哥怎么办,我怎么跟霖哥交代…”大刘想反对,却是对自家嫂子丁点气势都没有。
“相信嫂子,不会有事的。等回头,我自己跟柏霖解释!”罗桥回道。
“可是…”大刘欲言又止,看了眼一旁安然等待的关赫,再看自家嫂子不容反驳的语气,深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回海城,我就在柳城等着,你要是有事随时叫我。”
他这是退了一步,又像是耍起了小孩脾气。
“行。”罗桥点头同意。见大刘有些磨蹭的上了车,启动车子走了,她才转过身来,什么话都没说,自己直接弯身进了关赫车里。
随着宽重的车轮廓扭转移动,后车厢的隔板缓缓上升,这里,成了一个幽然密闭的空间。
关赫一直扭头看着罗桥,看她那张平静,又是有期盼眼神的容颜。这是八年来他们第一次如此安静的坐在一起,尽管她紧靠车门那坐着,刻意拉远了两人距离。这种虚幻感觉,让他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时,罗兰很容易羞涩,关赫费了好大心思才能牵起她的手,然后让身体微微打颤的人依偎进自己怀里。
那是一种能让他身心都揪麻的兴奋,在那之前或是之后,再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这般失魂过了。
罗兰是个决然例外,这个例外,注定会是能控制他的蛊。
说起他们的牵线人刘奶奶,那会是一个很特别也很感人的故事。
七十多年前,她是抗战时期莲花乡妇女救国联合会成员之一,丈夫曾是国民党军官后受她影响加入了八路军。本应是让人羡慕的爱情,就在他们成亲当晚,她的丈夫接到部队紧急驰援前线的命令。一身新娘红衣的刘奶奶就在乡口河边,含泪送走了她的新郎。
她说她永远忘不了他的笑是那样温暖,他还回头跟她喊着,“等我!”
是啊,得等着他,他们还要相伴到老的。
而这一等就等了七十年,他却是再也没有回来。
刘奶奶最终等来的,只是在失踪人员名录上的名字。她怎么也不相信,仍旧不时的去那河边等,她心里有一个信念,也是支撑她活到如今的信念。
他一定会回来…
刘奶奶的执着感动莲花乡的每个人,包括那时候的罗兰。
执着与等待,是她最初对爱情的理解。还有阳光,她相信自己的爱情会乘着温暖的阳光而来。
她只要有机会就去陪等在河边的刘奶奶,听她老人家讲自己的故事,而她也是在那时自学了素描。
再说关赫是怎样找到机会接近的罗兰。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午后。
刘奶奶带病等在河边,罗兰知道后特地跟福利院请了假,去到河边时却发现已晕倒在地的刘奶奶,她抱着老人无助的呼救,可四周没有一个人路过。
她力气小,连搀扶起没知觉的人都很困难。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怀里的人仍没反应。她急得掉下泪来,喊道,“奶奶!奶奶!你醒醒!你别吓我!奶奶…”
“怎么了?”
突然的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紧接,一个温暖而又充满阳光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眼前。
夕阳洒在他的身上,竟是那样的刚美与温和。
“奶奶晕倒了,麻烦你帮忙送医院…”罗兰仰头恳求道,竟是也没认出这人曾经与她有一面之缘。
“好!”他答着弯腰抱起老人,然后回过头去,对有些发愣的人说,“跟我来!”
算一算,关赫对罗兰心生爱意,是因当年祭礼的眼神触碰。而罗兰对他萌生好感,是源自十年前他能及时雨般的帮助。
那时候的他,外里给人一种很阳光很温暖的模样,罗兰后来甚至觉得他就是世上最完美的男人。
哪里想得到,竟是个演技高超之人,连刘奶奶都被唬骗了,不然,哪会撮合罗兰答应他的求爱。
关赫带罗桥来到医院重症监护室,刚刚刘奶奶又接受了紧急抢救,仅提着那口气在等要见的人。
他留在了玻璃墙壁外,而她怔怔的走了进去。
自八年前我们离开莲花乡,罗桥除了近几年会匿名给刘奶奶和福利院寄钱外,其他的人或事她都不再去触碰了。
如今一别多年,面见老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蜡黄没有一丝血气,眼眶和下颚已经沉凹进去,双手的肌肤也布满深深的褶皱。
岁月,已经在这等待之人的身上留下极重的痕迹。
罗桥不禁泪涌出来,豆大的透明泪珠掉在地上像是发出了沉重的声音。把紧闭双目的老人唤醒了。
她缓缓睁开弥留的眼睛,无力唤道,“阿兰…”
“奶奶…”罗桥立马蹲跪在床前,离她贴近了些。
“多少年…未见了…”刘奶奶的语速很缓慢,见印象中的阿兰还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她会心的笑了。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丢下您…不管的…都是我的错…”罗桥听了她的话,瞬间哽咽的快要说不出话来。
当年她也是觉得没脸再见老人家,自己被骗的那么惨,被做了第三者又怀孕流产了,这些若让她知道会很失望很难过。
老人一生纯净,她不能泯灭她心中对美好爱情的痴守。
“不…赫都跟我讲了…是他的错…”刘奶奶轻轻的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当年的事关赫是跟她说了一些,可设计罗兰跟自己上床这事他是没敢跟老人说实话。
刘奶奶转眼望向玻璃外的关赫,问罗桥,“你能…原谅他…吗?”
“奶奶,都已经过去的事了,我早就放下了…你也不要再记挂心里了…”罗桥哭笑着摇头,她不想老人最后了还为这事耿耿于怀。
“他是真的…爱你…”
抛开一些老人所不知道的,单关赫对罗兰的情谊,她是相信的。
罗桥没有回答,她不知该如何去跟老人家去讲,低下头按压自己的哽咽后,说道,“奶奶,我结婚了…”
她是想拿这件事安慰老人,尽管迟了些。
“那…你爱他吗?”刘奶奶却是问罗桥这个。
她不爱自己丈夫这事,关赫也跟老人家说了。
“他是一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罗桥顿了一下后,答道。
刘奶奶吃力的抬起手来,心疼的去抚罗桥面颊。罗桥赶忙握住老人的手,就让她触碰到自己。“阿兰…再爱起来吧…”刘奶奶缓缓说道。
在她眼里,没有爱情的婚姻是没有道德的绑架。
可是…爱?罗桥已经不会爱了…
她变得恍惚,老人像是看懂了一般,说道,“要是不能爱…只能说明…你…还没遇到真正对的人…”
真正对的人?她仍旧恍惚。
“答应我…好吗?”刘奶奶似是用尽了力气说道。
关赫透过玻璃墙望着这一切,他听不到里面的人在讲什么,以为老人是在劝罗桥原谅他,而她是在沉头思考。
过了一会,罗桥抬起来来,深深呼了口气,忍下抽噎,望着老人期盼的眼神,然后擦掉眼泪,沉声问道,“奶奶,你后悔过吗?”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从青丝变为苍苍白发,她等了七十多年,她后悔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