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二十四小年。
顾软软一大早起来收拾好自己后就登高贴对联贴窗花,家中昨天就已经全部收拾干净准备祭灶神的茶点都已备好,顾父顾二叔在里面庄严祭灶神姜氏顾软软顾怀月在门外垂首安静等待。
今日天气阴沉,小雨夹杂着细不可查的小雪随着凛冽冬风生生刺人脸站一会的功夫,手足就已经僵硬。
一刻钟后顾父和顾二叔从里面出来顾父看着顾软软道:“拿几个饼子我们在路上吃。”顾软软没动,想了想,还是坚持昨天的观点:既然没人传信,哥哥肯定会回来的。
是的今天都已经小年,顾怀陵还是没有归家也没法子问林先生他们因为刚进腊月的时候林先生就和林婆婆一起回府城准备过年事宜了。
顾软软稳的住,顾父稳不住,半年没见着儿子了哪怕知道先生已经不在私塾,还是想去附近打听打听顾二叔道:“你爹担心我们就去看看左右去县城就这一条道若他回来了,半路肯定就碰上了的。”
两人都如此说,顾软软也不再坚持,去厨房给他们装了几个饼子,又灌了两壶热水交给顾二叔,站在门前看着他两踩着有些泥泞的地面去找赶车的老汉。
姜氏也有些担心顾怀陵,但家里当家的都出去找了,自己也要做好家里的分内事才行,拍了拍顾软软的肩,“走吧,今天是小年,事情也多,中午的饭菜做的多,现在也可以开始准备了。”
顾软软点头,又看了一眼外面。
哥哥肯定会回来的,他既然没传信,那就一定会到家。
只是他呢?
他舅舅来了,既然哥哥到现在都没回家,那他应该也还没走,现在都腊月二十四了,回澜州肯定赶不上过年了,他会在哪过年?
姜氏走进堂屋,掏出一些钱给顾怀月,“张叔那边,我昨天就跟他定了一根羊腿,你去拿回来。”顾怀月点头,又将数张剪好的窗花并两对对联用油纸包了,这得给林婆婆张二公送去,这两家只剩老人,这种费眼睛的事他们做不来了。
顾怀月包好就直接小跑着出去了,“诶诶,不带伞啊?!”姜氏拿着油纸伞追了两步,已跑出院门的顾怀月挥了挥手。
顾软软上前拿过姜氏手里的伞放在墙角,对着姜氏笑了笑:没事的,这雨几乎不算是雨,只有风吹过来的时候脸上才察觉到一点湿润。
姜氏点头,挽袖,“走吧,咱们逮鸡杀鸭去。”顾软软点头,同姜氏一般将袖口挽至手肘,磨刀霍霍的向鸡窝走去。
………………
年关将至,赶车的周老汉已经停工不再往来县城,好在顾二叔会赶牛车,借了车来,自己赶着往县城去了。今天这雨夹雪实在冻的很,带着斗笠穿着蓑衣的两人依旧缩成一团,一开口冷气就直往里面钻。
“你别担心了,怀陵素来稳重,县城最近一直太平,能出什么事?”抖着手赶牛车的顾二叔见顾父始终锁眉焦急看着前方,劝了他一句。
顾父:“我知道县城太平没出什么事了,可我就这一个儿子,大半年没见着人了,小年都不回家,我肯定要担心的。”
这话也在理,以前怀陵不回家软软也会去县城待会他的消息,这次是软软也半年多没见着人了,只让人带了三封家信回来,是该担心的。
“没事的,到了县城咱们去私塾隔壁的那几家打听打听。”
顾父“恩”了一声,只看着前方,盼着快点到县城。
这天实在太冷了,穿这么厚冷风还是往里钻,冷的手脚都开始麻木僵硬,顾父有些忍不住了,撑着车辕往下跳,“我跑一截路。”
顾二叔缩着脖子,“你跑了来换我,我也忍不住了快。”
跑了没多大一会功夫,刚觉身体里的血液活动起来了,耳边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垫脚寻着声音看着,远远的瞧见一辆黑油大马车朝着这边飞驰而来,两匹黑亮大马拉扯,远远瞧着它们飞扬的鬃毛如浓墨一般。
再近就能看着它们黑亮的皮毛和矫健的四肢。
顾父虽不懂马,但这马太威武也太好看,想着定是好的,连忙和顾二叔一起,拉着牛车走到一边让开了道。
坐在车外的俞凛远远的看见了顾父顾二叔,手握拳敲了敲车厢门,抬高声音,“顾公子,这两位你认识吗?”
这马上过年了,几乎都是县城往村里赶的,就算去县城买年货,好歹跟着几个内眷,两个大男人,他们懂什么好坏之分?所以俞凛多问了一句。
听到俞凛的问话,顾怀陵打开车船看向外面,只一个身形就能认出。
“是我爹和我二叔!”
顾父顾二叔牵着牛车停在路边,垂头不敢去看由远而近的马车,有些有钱人脾气大的很,看几眼就可能招来祸事。
“吁”
双马前蹄高昂,在牛车面前停住,甩头打了个响鼻。
顾父刚不解抬头,顾怀陵有些兴奋的声音就紧接着响起。
“爹,二叔。”
半年不见至亲,哪怕沉稳如顾怀陵,也是激动的,马车刚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的顾怀陵,顾父顾二叔齐齐傻了,都不敢认了。
鹤青黑狐翎毛大氅,靛青镶白玉腰带,玉冠束发,脚踏锦靴站在绵绵阴雨冷风中当真是丰神俊朗,面若朗月,眸含星辰,和半年前那位朴素青衫的少年郎简直不可同日耳语,果然是人靠衣装,看着一身清贵的顾怀陵,亲爹亲二叔都不敢认了。
“怀,怀陵?”顾父抖着嗓子。
“爹。”
顾怀陵长作一揖,“儿子回来了。”
顾二叔推了顾父一把,顾父回神,忙伸手去扶他,指尖还没碰到她衣裳又缩了回去,手脏,别污了这么好的衣裳,“快些起来。”
顾怀陵起身,看着两人,“可是去寻我的?我想着天亮就坐车回来,所以没有让人传口信,是我的不是,让爹和二叔担心了。”
顾父确实是担心,但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说他,只看向一旁,这才发现叶惊澜一直站在车边,等着三人说完话,顾父视线一转过去,叶惊澜就拱手行礼,“顾叔叔好,顾二叔好,提前给你们拜个早年了。”
“好好好。”
“这次又麻烦你送怀陵回来了,听说还是你舅舅带着他去学习的?那可真的是太麻烦了,你舅舅来了吗?”
“爹。”顾怀陵无奈的打断了顾父的喋喋不休的,“惊澜也要我们家用午饭呢,回家再说,站在路边不像话。”
不是宴之么,怎么成惊澜了?
不过顾父没问,“是这个理儿,你们快回家,家里有热汤,快回去喝一口暖暖。”
说着就让开路让他们先行回家去,顾父不敢坐马车,车厢门开了一半,一眼看去就能看见彩绒的地毯,自己这脏鞋子别把人家的马车踩脏了。
顾怀陵知道顾父肯定不会答应坐马车,倒也没劝,只将手上戴着的手套取了下来强硬的塞到了顾父手里,见状,叶惊澜也取下了手上的鹿皮内绒手套塞给了顾二叔。
看着马车渐渐远行,顾父和顾二叔也调转牛车往村里赶,鹿皮手套戴着,密密实实一点风都没透进来,顾二叔一边赶着车,“这叶小哥到底什么来路?”
已经和他喝过一回酒,但初见时他虽依然锦衣华服,但那时的他,格外亲和,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在酒桌上打成一片,没有半分架子。
这次再见,笑容犹在,却不知为何,不敢同他那样亲近了,总觉得他身上的气势盛了许多,虽年纪尚幼,但以无人敢小看他。
顾父想着顾怀陵那一身的穿戴,他一走就走了半年,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冬衣也没法子给他送,他的衣裳大约都是叶小哥的舅舅给她准备的,自己虽不辩料子好坏,可那衣裳,看着就一个字,贵,平时摸都不敢摸一下的那种。
戴着暖乎乎的手套,长舒一口气,“管他呢,人家又没害咱们,咱家也没什么好让他图谋的,就家里那点钱,还不知道够不够怀陵这几个月穿的衣裳呢。”
半年的时间,总不能就一套衣裳。
顾二叔点头,“也是。”
“快点回去待客才是正经。”挥着小棒加快速度往村里赶。
马车停在顾家门前,顾怀陵叶惊澜下车,俞凛和车夫帮着把一车的年货往里面搬,顾怀陵快步进屋,堂屋里间厨房,都没人。
“人呢?”叶惊澜问。
顾怀陵看着灶台上做了一半的菜,想了想,“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去外面找找。”
“少爷。”俞凛喊住叶惊澜,“东西搬进去我们就回去了,三爷那边还等着,晚上我再来接您。”叶惊澜点头,又道:“你进屋喝口热水再走。”俞凛笑着点头,“少爷放心,快出去找人吧,我们会自理的。”
叶惊澜点头,跟上了顾怀陵出门的步伐。
很快就找到了人,在村中的银杏树下,一堆婆子围着看热闹,叶宴之长的高看的远,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间站着的顾软软,她穿着一身湖蓝柳青的薄褙,领边缀了一圈白毛领,白嫩的小脸好似和那圈白毛融为了一体。
她正低头写着什么,额发挡住了半边脸颊,只能看清小巧挺翘的琼鼻。
看着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正激烈大声说话的顾怀月和姜氏,再看她们对面两个脸色涨的通红的年轻姑娘,即便隔得远还听不见声音,也能从她们激烈的神情瞪大的眼睛看出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叶惊澜眼睛眯了眯,大步向前,迅速超过了顾怀陵走进了人群。
顾软软气的手都有点抖,拿着毛笔,用手垫着本是拿来写对联的红字迅速写了一行字。
你们两争一个男人,关我什么事?
写的有些急,最后一笔甚至花了,顾软软也不管了,直接拿在展开让对面的刘枣和牛大丫看,指尖用力攥着纸。
这场无妄之灾自己不能忍!
顾软软展开红纸的那一刻,周围静了静,都快过年了,男人们都回家也都停了活了,都在吃酒大牌,围在这里的都是村里的婆婆妇女们,没一个识字的。吵得口干舌燥的顾怀月看了一眼,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是我对不起阿姐,我只认得两个字。
一个,一个。
对面的刘枣和牛大丫更不认识,她们两都没去过老村长那边,大字不识一个,牛大丫看着纸上那一行字,有些臊,臊自己不认字,又更气了。
对着顾软软呲笑,“我们会说话,用不着认字,不像你是个哑巴,喊不出来当然只能写了。”
“大丫,你说什么呢?”
旁边一个婶婶看不过去,直接开骂了,“今天这事本来就是你和刘枣的事,那张家就算有想法又没开始,顾家这边还不知道这消息呢。”
“你快给顾丫头道歉!”
婶婶话一出,旁人都附和。
“是,你这话有点过分了。”
“人家又没惹到你,快点道歉。”
看着定定看着自己的顾软软,牛大丫气的眼睛通红,周围人的附和不仅没让她消气反而怒气愈发的高涨,总是这样,就因为她是个哑巴,所有人都偏疼她,连自己爹娘都时不时要念她一句。
凭什么!
“她本来就是个哑巴,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既然是个哑巴,就好好在家里呆着,花枝招展的在外面乱走什么!”
牛大丫的声音太尖锐,尖锐到周围的声音都被她给盖住了,看着神情有些癫狂的牛大丫,皱眉,这闺女,怎么心这么坏了?
“快,去把她爹娘叫来。”有人推了一把自家的小孩。
顾软软定定看着牛大丫,一步一步走到她我的面前,看着眉眼骤沉下来的顾软软,牛大丫有一瞬间的怔住,但很快就无惧的看着顾软软。
“我说错了吗?你本来”
“啪!”
脸被扇到一边,牛大丫顿住,几息之后才回神,摸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顾软软,“你居然敢打我?”
“我爹娘都没动过我一根指头,你一个哑巴凭什么打我!”
说着就抬起手腕,朝着顾软软挥了过去。顾软软当然不会受这一巴掌的,刚往旁边一闪,眼里就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那手迅速的抓住了牛大丫的手臂,手背青筋刚起,牛大丫的惨叫就跟着响起。
“好痛,手要断啊,啊啊啊啊!”
叶惊澜手一使劲,直接把牛大丫给丢了出去,牛大丫狼狈摔倒在地,哀叫起身,愣是没有马上爬起来,也不知摔在哪了。
顾软软呆呆仰望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背影。
半年不见,他身量拔高了好多啊,现在自己大约只到他的肩头了,背影修长挺拔,玉冠束发,发极黑,耳畔肤极白,冬风吹过,阴郁冬季中,他的猩红白狐大氅浮动,衣摆烈烈,极为夺目的鲜艳色彩。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