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这一日天还漆黑,寅时三刻不到,叶惊澜周阳顾软软就坐马车向着城内的考点驶去,院试不比县试,虽然此次川省考点好几处,但芙蓉城这边肯定是人最多的院试的检查又比县试严格了许多。
必须得早去。
周阳十分紧张,过了这场院试就是童生了虽然童生算不得什么,但好歹有个好听的名头了,一直不停深呼吸想喝水又怕考试不停如厕,只好忍住,飞奔颠簸的车厢内,他的沉重呼吸清晰可闻。
便是不紧张的顾软软都被他这副模样给弄的有点紧张了。
叶惊澜倒是没动静,阖眼靠在车壁上似已睡去随着马车的颠簸前行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颤抖的剪影看着两个临场反应完全相反的考生顾软软无语摇头,继续检查他们的书箱。
除了笔墨纸砚外两人的书箱内顾软软还准备了许多软帕细棉柔软最是吸汗不过这是六月底几乎是一年最热的时候,那号子里又封闭沉闷,进去呆一会整个人就如同从水里掏出来的一般。
场内会有衙役不停供水,倒不怕缺水闹出什么毛病,是怕他们的汗滴到了卷面上,若是脏污到了卷面,被考官看到肯定会恼,答的再好也出不了头。
一人放了十条帕子,又细细检查了一遍笔墨纸砚,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将它们一一放回书箱,余光忽然瞥见一双冒着冷汗正在发抖的手,向上看去,是昏暗车厢内都能看出脸色发白的周阳。
顾软软:“…………”
周家哥哥考试会这么紧张吗?县试他是怎么考过的?
顾软软轻轻踢了叶惊澜一下。
叶惊澜睁眼,眸色清明并无半分睡意,挑眉看向顾软软,顾软软下巴点了点周阳,示意他去说,自己口不能言,不能劝慰周阳。
叶惊澜并没睡着,用耳朵听都知道周阳有多紧张,但不想安慰,只是院试就成这样了,明年乡试是不是腿软到被人抬进去?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承受力都没有。
顾软软又踢了他一下,不满的看着他。
叶惊澜看向周阳,见他抖成了筛子,讥他,“你这考不上你媳妇会吃了你是吗?”
周阳:“谁说的!”
哪怕紧张周阳也不忘维护自己媳妇。
“玉儿说了,尽力就可。”
叶惊澜:“那你抖的跟落榜就会被活埋似的做什么?”
周阳:“…………”
“你不明白。”周阳看着叶惊澜,“你是少爷,考不考的上,你总有退路”
“谁说我考不上有退路了?”
叶惊澜严肃纠正他的错误。
“我特么考不上就没媳妇,我还有什么退路?”
周阳:“…………”
顾软软脸一红,又给了他一脚。
这一脚可没留情,叶惊澜呼痛,“我又没说错,考不上就不能定亲,定不了亲就没媳妇。”
你还讲!
让你安慰人,你扯这些做什么?顾软软奶凶奶凶的瞪叶惊澜,叶惊澜满脸委屈,“而且这还只是定亲而已,我还要考了秀才才能成亲,你个已经成亲有了媳妇的人,你紧张什么啊?”
“最该紧张的是我。”
所以你科考就是为了娶媳妇吗?
周阳无语的看着叶惊澜。
不过
看着他满脸的悲愤,忽然不紧张了。
是啊,有钱怎么样,长的好看怎么样,大少爷怎么样?
娶不到媳妇。
自己已经有媳妇了!
忽然涌起诡异的自我满足,对啊,我有媳妇了,媳妇说了不会怪我的,尽力就好了。
想明白了的周阳忽地就好了,甚至想小小跟叶惊澜炫耀一番自己成亲后的日子,只是顾虑到软软还在,有些话姑娘不能听,越想越美,小声的哼起歌来。
看着心情甚美的周阳,顾软软偏了偏头,他是怎么被安慰到的?还笑的,笑的这么荡漾?
顾软软不懂,叶惊澜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了,装的委屈变成了真的委屈,伸手去拉顾软软,顾软软回头就看到了一双满含委屈的桃花眼,正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可怜极了,像是讨食的大狗。
顾软软:才好一个,又疯了一个,科举这么吓人吗?
到了考试地点时,天还没亮,已经开始排起了长龙,果然早来是对的,俞凛当即催着叶惊澜和周阳快些排队,顾软软站在一侧看着他们。
卯时一到,朱门打开,衙役开始按顺序检查入场。
在外面就要检查书箱发带衣物,进去里面还得脱衣服检查,顾软软不好看衙役在考生身上摸来摸去的,对着叶惊澜和周阳笑了笑。
你们加油,我就先去马车了。
两人看懂了她的话,周阳笑着点头,叶惊澜左手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右手掌心,笑望着顾软软,旁人看不懂他这个姿势,顾软软自然看的懂,想到刚才被迫做的事情,脸色一红,又碍于他马上入场不好说其他的,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
叶惊澜这才笑了,无声的启唇。
顾软软嗔了他一眼,拎着裙摆回了马车。
虽然前面还排了许多人,但来的也算早,两刻钟后,俞凛敲了敲车窗,“姑娘,他们已经进去了。”
青柠也钻进了马车,“姑娘,咱们现在回去?”
顾软软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天际,此时天色正青,远远能看见朝霞的影子,想来是个清朗好天气,放下车帘。
青柠本以为姑娘会直接点头,毕竟来了两个月了,姑娘都在家里,问过几次要不要去芙蓉城逛逛她都不去,谁知这次姑娘居然掏出了小沙板。
院试只考一天,酉时正考完,县试考完没了媳妇这事叶惊澜记得太清楚,刚才就“强迫”顾软软答应他要来门口接他,出来就要看到她。
青柠:“姑娘早就该来逛逛了!”
青柠虽不是芙蓉城当地人,但来了小半年,这边逛了好几次,虽不及毗邻京城的澜江城繁华,但别有一番风味,许多小巷都有些不同的味道。
怕顾软软反悔又要回去做饭,青柠忙扬声道:“俞管事,姑娘要去芙蓉城逛逛,您送我们去南街吧,那边的早饭多又好吃!”虽然已经在家里用过早饭了,也可以尝尝味道,这个点儿其他地方还没热闹起来呢。
“好。”
俞凛应了,朝马夫示意,马车很快向着热闹的南街驶去。
青柠看着很活泼,只是在内院时行事稳重,总是端着,刻意让人忽视她脸上尚存的稚气,结果到了外面后,明明才来半年的时间,她就带着顾软软在桐花巷里吃到了最地道的油茶,在南街目的非常明确的找到了生意最好的牛肉面。
现在两个一人拿着一个糖粑粑,慢慢走着。
这糖粑粑就是糍粑,裹了一层糖和米粉,一口一下去,糖天米糯粑粑韧,顾软软已经吃的很饱了,但还是不能拒绝它,小口小口的啃着,一边啃一边侧头看青柠。
“咳。”青柠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的看着顾软软,“我就喜欢在外面玩,我娘说我太跳脱了,这次既然被带来了这边,大丫鬟就该有大丫鬟的样子。”
“我都是做完了事情才出来的,没有偷懒!”
前些日子俞墨不在,叶惊澜也不在,别院没了主人事情就少很多,青柠又是澜州本家带过来的人,对于她跑出去玩,门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看着她急忙保证的神色,顾软软弯着眼笑,眸色温软。
青柠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姑娘是个好性子,怎会因为这种事情去告状?笑着问她,“姑娘,天也大亮了,到处铺子都开门了,要去东城逛逛么?衣裳布料首饰等女儿家爱的玩意,都在那边。”
顾软软摇头,拿着沙板写了一行字。
想去看看,或许林婆婆的花铺就在其中呢?
青柠当然知道这地在哪,“那我们走过去吧,绕两条小巷就到了。”
顾软软点头,两人一起向着花铺而去。
走出小巷虽还没看到花铺,但扑面而来的香味已经萦绕在鼻尖,青柠一边走一边侧头道:“姑娘,绕过这个转角就到”
“是我的不是,夫人您没事吧?”
青柠确定被撞到的那人不会跌倒,马上后退了两步道歉。
被撞到的人是林淑贤,她攒了一身的火气,淑静真的是够了,都跟她说了,好好保养身体,那个心大的丫头,连自己脸都不顾,天天让人盯着她还能偷吃东西,本来见好的脸现在又犯病了,又要耽误几天才能见人。
虽然上辈子那位顾大人没那么快娶亲,但如果有变故呢?当然需要快些把他拿下才是要紧,偏生淑静这么不争气!
被气的不行,天不亮就醒了,不耐在家里看到那几个狐媚子的脸,遂来花街逛逛,谁知又被人给撞了。
抬眼看到青柠一身布裙不过丫鬟丫鬟打扮,正要骂人,却见后两面还站着一个姑娘,芙蓉城素有花城的美誉,年年都有花比,花娇弱,照顾花的,大半都是精细的女儿家,曾经有一位养出了被人盛赞的牡丹,国色天香。
那本是赞她的花,后来也成了她本人,因为姿容十分出色。
林淑贤见过那位国色天香的夫人,但她不如现在现在这个小姑娘。
呆了片刻后就是扭曲的极度,年纪小小就一副狐媚子像!可见到她的衣裙时,瞳孔一缩,林陈两家都是商户,自然对布料行情十分清楚,形似雾云极为绵软舒适,那是云锦,自己出嫁时娘都舍不得买的云锦。
而她就做了一身常衣随意穿着,一点看不出朕重,想来是平日里常穿的。
所有情绪都压回了心底,恬静的面容带着适当的微笑,“没事,倒是姑娘,有没有被吓到?”
顾软软清润明亮的双眸看着她。
………………
“姑娘,你不喜欢刚才那位夫人?”
林淑贤知道顾软软有口疾暂时不能言后闲聊了两句就离开了,说话轻声细语,十分的周全,也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青柠对她的观感还挺不错。可青柠好歹陪了顾软软两个月,察觉到了一点她温软笑容下的冷淡。
不喜?
顾软软摇头。
说不上不喜就是不想接触而已,虽然她神情变化很快,但她初时的愤怒,看到青柠时的瞧不起,到自己的呆愣,贪婪等等情绪,都看的一清二楚。
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裙子。
顾软软的衣服全都是叶惊澜准备的,告诉过他,舒适就好,不要铺张,他倒好,还玩起阳奉阴违了。
顾软软不说,青柠也不再接着问,左右是个陌生人,然而今天还是逛不了花街,跟着俞凛的小子跑过来传消息,“姑娘,家主回来了。”
俞叔叔回来了?
顾软软眼睛一亮,忙跟着他过去。
俞墨是惦记着叶惊澜的考试的,只可惜来晚了一点,没能送他进去,此时正坐在考场外的马车上,黑油云盖马车四周都是干枯的泥点,从来神色飞扬的黑色骏马看起来也疲惫了好多,一看便知是一路疾行。
俞凛看到顾软软就笑道:“姑娘,家主请您进去说话。”
顾软软点头,拎着裙摆登上了马车,弯身进去还没抬头眉头就一皱,厨子最敏感的就是嗅觉,一进车厢就闻到了一股浅浅的血腥味,俞叔叔受伤了?
当即抬头,却正好撞进了一个孩子的眼睛里。
没错,算是孩子。
看起来大约十二三岁的孩子,有些清瘦,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男孩子。
是的,一个男孩子,他的眉目生的太过精致,是雪中兀自绽放的孤梅,烈火一般的灼热鲜艳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眼球,有些昏暗的车厢内,那张脸依然美的没有任何瑕疵。
但顾软软注意力不在他的脸上。
只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尾微微上扬天生一双笑眼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却全是漠然枯寂,自己弯身的动作停在他的瞳孔,却没有引起他半分的情绪波动,他就这么静静看着自己,本该灿烂如朝霞如清泉却死寂如幽潭。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怎么会这么荒芜的眼神。
他是谁?
“这是陆湛。”俞墨疲惫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以后会长时间和我们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