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时回到坑洞冯锦飞也醒了,唯唯诺诺的样子像自己犯了多大错。也是,本来这场祸事就是因为他处理战马留下的隐患。李锦时从他受伤到最后逃脱都费心费力,最后几乎是力竭回来,自己就是看个夜都能睡着,觉得特对不住大哥。幸好是昨夜平安过去了,若真因自己睡着了置兄弟三人于险地,或者出现什么意外那真是百死难恕。
“大哥,我……”
“行了。这不是没事吗?再说我也睡着了,那天在尼姑庵看夜我不也睡着了。”
李锦时说出这话是也有点后怕,看来还是自家兄弟心里不搁事儿,俩人都这样。也是没因为这出过事儿。师父曾说任何事都可能疏于思谋而败于万一。以前跟着师父逃窜,从来都是自己和老二睡,师父守夜。本以为自己照着做,轮换着来也可以做到,却不了……。运气这玩意儿不可能总是罩着兄弟几个,除非是天老爷生的。也确实是都太累了,从唐山出来战战兢兢,两个来月,一直没稳当过。
看着李锦时发呆,冯锦飞也跟着发呆,他同样也考虑到再一再二的问题。这是个思维惯性的问题,冯锦飞擅于谋略,却惯于听从。早年间不论师徒三人还是单独跟师父外出,他虽心里常有想法却出于尊敬概不辩驳,多年来真正涉险而因思谋不足者少之又少,即便这次也并未导致后果。这就在他比对思谋和结果时认为,周全与否并不重要。若非责任,也就是说这次若非他需要担负责任依然不可能去反思自己。师父临行曾对兄弟三如何逃脱有过交代,可自己还是惯于以前的尊敬,未曾对行程有过思考,多数是见招拆招,这是大哥的套路。
“大哥,我说说你看看行不行。”冯锦飞也觉得这两月依靠大哥是自己懒惰了。“现在,咱们先趁夜赶路,以小三是否感觉累为标准,他累了咱就休息,以后也这样。这样咱俩都可以保存体力,随时应变。”
“行!三儿,累了就说,必须说。”
“咱到保定之前一律不走官道、不进大城,就是大些的镇子也避开。宁愿多费脚力不再涉险。”
“行,听你的。再说…”
“从现在起身,到天亮咱们就是省体力,以小三的脚程加上今天白天赶的路应该离天津百里开外了。天亮后看情况,若追兵无音信还以手艺人走村串巷。另外,行李负重不能再由大哥一个人,三人匀开。以后住宿无论是野外还是借宿村寨都守夜,每夜都三人轮换。小三子时前,随后咱俩每人两个时辰,这样都可以休息。”
哥仨总算是第一次有了行为总则。重新打包了行李,按轻重分别由三人担负。小三一脸兴奋,他早想这样了,自己越来越能帮上忙了,这样就是陪着哥哥们逃也高兴。
或许是天津驻军真的敷衍日本人,或许是他们逃窜的手段和速度高于追兵很多,反正他们从那天夜里开始就一直安安稳稳的。刚开始也抽猛子到官道上试探是否有盘查,玩了几回没人搭理也没意思就老实的执行既定方略了。
从天津到保定不到四百里哥仨足足走了快一个月,真正的走村串巷跑江湖卖艺了。这个月是他们从唐山以来最严谨也最安稳的一个月。当他们到了保定城门时,任谁看都是手艺人了。
保定城南离城门洞不远,从正大街来估计得拐五六个弯的一处小院,算是个犄角旮旯。院子也是破破烂烂的,单进的院子,就一排主屋,没厢房,就主屋门边搭了个厨房,西南墙角围了个茅坑。院墙低矮,站在茅坑里撒尿走过的人都能看见,是看见人。原本主屋也是漏洞透天的,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是间荒废的院子。半个月前有三个跑江湖卖艺的修补修补就住进去了。没人管闲事,至于原主人,这年头是不是活着真难说。再说这三兄弟挺仁义,叔叔婶子的叫的勤,给周围邻居干活从不说钱的事儿。还是不是给孩童们买稀罕吃食。谁愿意多那个事儿。再说了自家的房子还不知道怎样占的。所以,哥仨就这样在保定安定下来了。
遵照商定在保定等关于师父的消息,离近点可以好碰头。冯锦飞每天打扮的光鲜,趁天没亮就离开去西大街富人区,用他当初在祥宝斋的功底去混个脸熟。李锦时起床先教授三儿师门艺道,等天大亮再领着赵锦成继续走村串巷卖手艺,有时也在码头揽些活儿,混三教九流。等晚上回来锦时和锦飞辅导三儿认字学文化。法币还很多,够他们折腾,别说这样做也能混个温饱。
先对于天津保定这地儿不温不火,虽然曾经是河北省府,可历次争端都在北平和天津那块,几次大战都没有对保定伤害过大。一般北平和天津谁家抢了,那保定就是谁家的,保定没有单独的势力,一直是依附北平和天津。所以哥仨这几个月也过的不温不火,偶尔听说抓共匪,也听说搬省府过来的。还没有谁家小妾偷人,谁家儿子不像爹传的多,几乎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冯锦飞淘换了些值钱的玩意儿,用他的话是法币有地域有寿命,可这些个没地域还续久。反正花费的是法币,李锦时也就由着他了,不过还是嘱咐他多踅摸些玉,师父爱那个。
大概哥仨在保定待了四个多月了,天已经入冬,雪也下了几场。内陆河运在冬季不做生意,码头的事儿也没了。走村串巷想有活做也得走很远,当日不能来回。李锦时就在家里猫冬,顺便监督赵锦成练习些指力、臂力、腿力的基本功。四个月小三也长高了,闪过年也十一岁了。冯锦飞还是早出晚归的东串西走的,整个西大街都知道有个冯小子眼力劲儿毒,有把刷子,他也不客气的给人掌眼、拉纤。还时不时给家里的哥俩带酒席,说是那个那个酒楼的。日子过得那叫个舒坦,仿佛回到唐山似的。
看着墙柜里煤油灯忽闪忽闪的光亮,再看看双指支撑倒立的小三。李锦时挨着火边,坐着挑凳,呲溜一口小酒,估摸时间差不多就让三儿起来了。也给他倒杯酒,大冷天的暖暖身子舒服。然后再把酒温好,老二该回来了。
“大哥”冯锦飞回来了,挑开破棉门帘进门就叫了一声,有点哽咽。“大哥,师父……师父他没了!呜呜呜呜。”没具体说明白就哭起来了。
“你说什么?师父怎么了?说什么呢?”李锦时拖拽冯锦飞眼里血红血红的。
“师父让北平政府给杀了!”说完哆哆嗦嗦拿出张报纸。有手掌大小的黑边框框,标题写着“独行大盗燕子李三李景华今日在北平菜市口被枪决。”下面的字李锦时没看,也看不下去。就抓着报纸呆坐在挑凳上,泪就那样流着。老二小三一个样蹲地上嗯嗯的哭泣。
没了,师父没了!就这样没了!李锦时脑子里使劲儿想师父,就是想不起模样也想不起教授自己二十年的场景。只有在唐山离开时说的:保全情义、保全性命、保全家当。伸手摸出天字牌玉佩,摩挲摩挲。他有心去北平大闹一场,把那些跟师父死有关的弄死几个算几个。可看看蹲地上的老二老三……
“玉佩以后当命待!下一辈儿女名字里带着玉佩的天地人字,一旦咱们离散最后以玉佩相认。”
哥仨都拿出玉佩在手里摩挲,一直没个音。都任由泪流满面。
人悲伤到极点不是嚎啕,也不是晕厥,而是明明你清醒却神魂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