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了枪声响起,嘈杂的呵斥声、深巷中的犬吠声也渐渐平息。接近清晨的济宁城在经过一整夜的混乱后再次平静下来。城外的攻击应该早停了,远处是从城门口传来大队人马进城整齐的脚步声。李锦时他们知道这不是师座打进来了,是日军的援兵。
也算吧,听说台儿庄那块准备着大决战,他们虽然没拿下济宁,能牵制大队的日军也算给主战场减轻负担。这是团座给李锦时解释为什么会偷袭济宁时说的。李锦时没在意这些,但被人尊重感觉很不错。但团座说往后给他个营长时他果断拒绝了,还是那句话:干不了,三五个人行,多了会傻。
李锦时领着连他们团座六个人,不断的停、转、走,穿巷子,越墙,扒水沟。慢慢的靠近他们昨晚从城墙下来的地方,那地儿尸体最多。
跟着的几个根本弄不明白为什么李锦时出现的地方总是没有日本兵,就是有也是刚过去,他们总是能找准时机穿过大街,越过巷墙。他们全部听李锦时脱掉了军靴,就穿着棉袜子。一路上又收拾了五六个死里逃生的,看着队伍越来越多,李锦时发愁了,这样下去必定被发现。可也没办法抛弃。只能用更多精力去听声辩位,尽最大可能避开巡查和搜检。
日本兵正在不断的朝着尸体插刺刀,不落下一具,也不管躺着的是不是死去,就扎心口部位。李锦时他们离着不远,躲在一段半米高的断墙后,这段矮墙刚刚被日本兵搜查过。看着…拳塞在嘴里,眼里憋着泪,却只能是看着……。
李锦时交代了,分开,每两人最好单人,找合适的尸体替换位置或者在混乱的尸体旁边躺着,等着老百姓往车上扔。如果老百姓惊叫或者出卖了就自认倒霉,不能再出卖兄弟们。
上车后不能动,要记得自己是死人是尸体。等车开动了,趁着车的颠簸尽量往下钻、往前钻,这样埋下去才可能在接近地面的位置。等填土埋了以后再考虑出来,挖坑填土时肯定有日本兵看着,必须等埋了以后再动,埋下去时一定记得扒着,那样口鼻进不了土。尸体之间的空隙不可能完全填密,里面的空气能活人,如果不小心憋死也算自己倒霉。
这种事听师父说过,在手枪队也听江湖兵说过。师父是当故事讲,他不认为他们这一派还需要这样逃生,而江湖兵却是讲师门的教导,作为经验告诉给李锦时。他不会把自己小命寄托在这类伎俩上,可跟着的这群人想逃生只能试试了。希望自己挖出他们时还能活着。
所有人散开了,连团座也不例外,他也知道这时候靠谁都难,只能希望李锦时办法管用,还有就是别太点儿背。
二三月的天虽冷,这地儿已经是鲁南了,还不至于一晚上就把尸体冻僵,这样活人混尸体也要容易些。希望都能过关吧。
在城门通往城内的大街中间,有个稍微低于路面的坑,漫坡,平时车行人往是感觉不到的。李锦时正扭曲着自己的身体扒在那里,双腿是蜷缩的,却是分叉开蜷缩,腰身以上几乎跟下身扭了一圈,尽量让自己的身体符合这个坑的深浅形状。这也是他在听到有车快过来时才这样做,师父也没法错开自身关节太久时间。李锦时本来想等车过来再想法钻到车底,可那时候肯定所有人的眼睛都会去看车,那怕是装尸体的那些人也会,这是常理,很难避免。只好利用自己听到和别人听到看到的时间间隙。
埋人的坑离济宁城有七八里路,李锦时挂在车底,紧紧贴着后车厢底,手脚并用,肌肉紧缩。距离特么太长了,问题一路上还颠簸的厉害,到处是被挖出来、打出来的坑,大小不一。这会儿终于熬到了。
开始还是轻轻的抬下来,顺着坑的倾斜坡度往下滑,可能是日本人嫌天冷,觉得这样太麻烦就让往下扔。毕竟是自家同胞,还是以身殉国的军人,老百姓下不去手。然后日本兵就过来几个用枪挑着往下甩。
不行了…不行啊…李锦时能听得懂,也能看的见。死者为大,这是人性!他只能闭上眼欺骗自己看不见,不能也不敢冲动抽风。带着哭泣声,一具具尸体就那样被扔下去了。或许是真怕日本人还会那样糟践死者,老百姓干的很快,就连填土也很快。李锦时作为不小心掉在车尾的几具尸体之一被最后扔进坑了。
李锦时把头挤在两具尸体的脖颈之间,让自己的头配合着尸体把口鼻下的位置形成个小空间,等着填土完成。
尼玛的,居然还开车压一边!两三尺的土层!唉…还算缓冲吧。
车走了…人也走了。李锦时没急着动,一旦把所有人救出来一时无法隐蔽,就需要这地儿有一段时间是日军注意力的空挡。“算了,这种费脑的事不是自己这种脑袋能考虑全面的,豪哥或者老二行。希望我这个团座也可以吧。”
抖动着手脚让身上的埋土慢慢松点,使劲儿躬腰,土就进去了腰下的空隙,就这样一点点的让自己上升。终于出来了。
糟糕,忘记把怎样动身体的法门告诉他们了!
“若还活着就听好了:使劲儿抖自己的手脚,越快越好,先松了土,再躬腰,就这样重复的动起来!再重复一遍,都听好了:使劲儿抖自己手脚……”
从看到第一个有动静的地方,一直到把最后一个活着的拖出来,整一天快过完了。比当初在城里聚拢的少了两个。不管团座和大家喊叫、拍地面那些填土也没有任何动静,知道彻底没希望才死心。整一天没吃饭了,昨天在城里好歹还能从老乡那儿收拾点吃喝。现在身上没有任何装备。下一步怎么办?
“团座,不能久留了。”李锦时还叫着团座,其实现在凑起来的人也就一个加强班。
“嗯?……先去师部驻扎地看看吧。”也只能是去看看,屁用没有。
天也黑了,倒也不用鬼鬼祟祟的,谨慎点躲开据点和要地就行。
路上这个人捡个快打碎的包裹,那个人捡个瘪了的水壶,除了枪支弹药,像收破烂的,一路走一路捡,没一个整茬的玩意儿。也不是没用,肚子塞了点吃食,可看着每个人身上挂的、吊的、提的、拿的,这就是一讨吃队伍。
师部驻扎地,师部没了地儿还在,狼藉一片。团座班长说这是撤退后小日本泄愤造成的,不是打成这样的。不知道他怎样看出来的,李锦时看着血迹斑斑,横七竖八的乱扔着的尸体,枪弹的痕迹,实在不相信团座班长的宽慰。
没人去试着看看尸体是不是有他熟悉的人,熟悉的长官,很多地方都是被炮弹掀翻的。也没人再去收拾破烂,那怕是小日本的也没人动,呆怵怵的就这样站着看着。
宽慰没用,谁也清楚,这里不比他们在城里烈度差。团座班长抱着脑袋蹲地上呜呜的哭,一群傻呆了的兵也木然的流泪。四天,就四天!从他们试着进城,到回来,过了四天时间。一切都没了。或许他们也已经是死去了的战士。他们成了没有编号,没有建制,没有人知道的一群散兵。
冯锦飞此时和赵锦成到了武汉,应该说到了有几天了。根本打听不到任何韩棒槌的信息,所有人都在议论战局,似乎第三集团军从来没有过,这会儿一律叫第五战区。
没了,韩棒槌没了,他的卫队没了。大哥的消息也没了。
“三儿,咱不走了!就留在武汉吧,不管战局了。打听不到韩棒槌也就打听不到大哥的消息。武汉如果沦陷了也没地儿逃了。”冯锦飞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如果,哥说如果武汉沦陷咱也在这待着。这是整个国土的中央,往来的不管商贾还是军队都会路过这里,那怕就是有一丝希望咱也要找到大哥。留在武汉估计是最后的希望了。”
“二哥…听你的。”赵锦成流着泪看着二哥脸上也淌泪。
“老办法,一个人走商贾和乡绅,一个人走三教九流。以前是大哥走的三教九流,现在该二哥了。你从伙计开始慢慢熟悉。明天找房子,开始吧。”
“二哥,我走大哥的路吧,跟大哥跑过段江湖,对你原来那个我怕不行。”
冯锦飞也觉得现在不是学本事,重开始的时候。是赶紧融入武汉也好尽快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