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吃了几口晚饭,杜容芷就让人收拾了下去。
……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青荷从外头进来,就见杜容芷托着腮在桌边坐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走上前,低声道,“少夫人,安嬷嬷来了……”
杜容芷茫然地回过神,呆呆“哦”了一声。
青荷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知刚才的话杜容芷压根没听进去,又轻声提醒道,“少夫人,安嬷嬷还在外头候着……您看要见么?”
杜容芷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微微颔首,“让她进来吧。”
………………
安嬷嬷很快被青荷领了进来。她低着头,二话不说就走到杜容芷跟前跪下,“奴婢……是来给少夫人请罪的。”
杜容芷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嬷嬷年纪大了,还是起来说话吧。”
安嬷嬷摇摇头,身子深深伏下去,哑声道,“奴婢知道少夫人心里有气……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自作主张,背着您偷偷教给孙小姐那些……奴婢更不该趁人不备,把印章偷偷放进去……奴婢做错了事,理应受罚。不管少夫人决定如何处置,奴婢都别无二话。”她的声音越发低下去,哽咽道,“奴婢只求少夫人,千万莫拿这事儿跟大少爷置气……”安嬷嬷老泪纵横,“您跟爷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要是因为奴婢一念之差又离了心,奴婢……奴婢就是百死也不能辞其咎啊!”说罢伏在地上低声呜咽起来。
杜容芷目带责备地看向一旁的青荷。
后者局促地抿了抿唇,忙低下头。
“嬷嬷。”半晌,杜容芷才缓缓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安嬷嬷哭声一顿,“都是,都是奴婢叫鬼迷了心窍……”她哽声道,“大夫人阴险歹毒,若不是她,您也不会受这么多苦……奴婢实在恨得极了,想着就是叫她受些教训也好……都是奴婢太糊涂……”
“不对。”杜容芷摇摇头。
“你做这些,不是因为鬼迷心窍,也不是临时起意。”她看着安嬷嬷的眼睛,认真道,“你是为了我。”
“你早就听我提过,在别庄时是如何训练莞儿的,你大约也猜到了我的初衷是什么。”她顿了顿,“你更知道,我其实已经放弃了那时的打算。”
安嬷嬷含泪抬起头,“少夫人……”
“我是吃嬷嬷的奶长大的。”杜容芷继续道,“我小的时候生病,每回都是嬷嬷日日夜夜地抱着我,哄着我,喂我吃药……”她轻声道,“这些年,嬷嬷待我如何,我都是记得的。”
她是个死过一回的人,在见惯了人情冷暖,经历了众叛亲离之后,她比任何人都懂得,这种不求回报的付出与守护,到底有多珍贵。
安嬷嬷忍不住低泣出声。
杜容芷伸手拉她起来,青荷也连忙上前搀扶。
“今天的事,我不会责罚嬷嬷。”杜容芷语气平静道,“若不是我心生歪念,故意误导莞儿在先,也不会有嬷嬷利用在后。归根究底,这件事,错在我。”
安嬷嬷拼命摇头,“不,不是……是奴婢的错,奴婢辜负了少夫人的信任……”
杜容芷置若罔闻,自嘲地勾了勾唇,“其实大少爷并没有说错……我的确对自己的女儿使了心机,我甚至还曾想拿莞姐儿的名声做赌注,只为了报复沈氏……”她深深吸了口气,“我实在,愧为人母。”
安嬷嬷泪如雨下,不住摇头,“不是,不是这样……都是奴婢……”她说着眼里忽然升起一抹希望,“奴婢这就去跟大少爷说,大少爷会相信的!”说罢就要出去。
“不许去!”杜容芷冷声制止,“我跟他之间的事,你们谁都不许插手。”
“可,可是……”
“嬷嬷若是当真知道错了,往后就把用在我身上的心思好好用在孙小姐身上。”她看着安嬷嬷,缓缓道,“莞儿是我的命,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支柱。若是她真有什么差池,我也是不能活了的。”
安嬷嬷心下一颤,又是愧疚,又是难过,流着泪郑重道,“少夫人放心……奴婢以后要是再敢行差踏错一步,就是少夫人不追究,奴婢也再没脸来见您了!”
杜容芷看安嬷嬷一脸灰败,心下也有些不忍,遂摆了摆手,“送安嬷嬷回去吧。”
安嬷嬷嚅了嚅嘴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蹒跚地朝她俯身行礼,退了下去。
……青荷送了安嬷嬷回屋,才又折返回来。
杜容芷的精神似是比先前好了一些,正拿着宋子循留下的书有一搭没一搭翻着。见她进来,放下书漫不经心问,“人送回去了?”
“是。”青荷捧了碗甜枣茶递给她,“安嬷嬷很是自责,一直念叨着对不住您……”
杜容芷低头抿了口茶,香甜的味道很快在唇齿间蔓延,就连低沉抑郁的心情都跟着舒缓了好些。
“安嬷嬷循规蹈矩了一辈子,谁成想来了这国公府,不但学会了下绝子药,就连这等事……”杜容芷苦笑着摇摇头。
“嬷嬷她也是想差了……经此一事,以后定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杜容芷点点头,想了想,“这几日就先别叫她进来伺候了……新分来那几个小丫头也需好生管教管教。”
“是,奴婢知道了。”
青荷边应着,边悄悄打量杜容芷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刚奴婢在外头听园园说,爷自打从老夫人那儿回来,就一直呆在书房……都这时候了还没进晚膳呢。”
她顿了顿,见杜容芷完全没有搭腔的意思,只得继续道,“您看……要不给爷送些吃的过去?”
“你要去就去。”杜容芷垂着眼淡淡道,“反正我是不会去的。你也不许打着我的旗号。”
“您这又是何必呢?”青荷叹了口气无奈道,“安嬷嬷犯了这么大的错,您都不忍心责罚,为何跟爷就不能好好说呢……”
杜容芷默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茶碗,“你不懂。”
她只是,不想再给彼此虚幻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