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卖蜜饯的,倒糖饼儿的,抖空竹的,捏面人儿的……到处是熙熙攘攘,热闹不断。
因是一年伊始,男女大防也不似平常严苛,无论是寒门小户的丫头亦或是宦官人家的女眷,街上到处可见三三两两结伴同游的青年女子。
……街尾的药铺里,薛承贺刚切完脉,一边写着药方一边对身边的女子道,“你的身子已经没有大碍,我再给你开个补气血的方子,回去照服几日……”
杜容芷笑着把袖子放下,“有劳表哥。”
薛承贺写好了方子,交代伙计领着园园等人去前头抓药,这才一扫脸上的严肃,笑嘻嘻道,“难得能出门一趟,别人家姑娘太太们都往金银铺子胭脂水粉铺子里跑,偏你好好的却来我这药铺——”薛承贺倒了杯茶递给杜容芷,“大妹妹莫不是有什么事要差遣为兄?”
杜容芷含笑接过,“我一个深闺妇人,能有什么事麻烦表哥?不过前两天回门,听母亲姨母说你现在忙得连家都没时间回,今日碰巧路过,就进来看看罢了。”杜容芷说着端起茶轻抿了口,不由诧异道,“这是什么茶?怎地这般好喝?”
薛承贺得意一笑,“大妹妹果然识货……这可是我最新研制出的养颜茶。不但美肌健肤,排毒养颜,还有补益元气,提神解压等功效……最适合现在喝了。”他拿起杯子给自己也倒了杯,边喝边自得道,“你要是喜欢,等回头也给你包些回去——外面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那就多谢表哥了。”杜容芷掩唇一笑,“想不到表哥不但医术精湛,就连养颜护肤都甚有心得。”
薛承贺脸上顿时露出个“那还用说”的傲娇样,又起身从立柜格子里取出个白玉盒子,放到杜容芷面前,“看你这么有眼光——这‘白雪玉肌膏’也送你了。”
杜容芷一愣,随即拿过盒子拧开——入鼻的却是一股清凉微辛的气味。
杜容芷挑了挑眉,“白雪……玉肌?你确定?”
也不怪杜容芷不信,就这么一坨黏糊糊黑漆漆的东西,任谁见了恐怕都很难把它跟“白雪玉肌膏”几个字联想在一起。
薛承贺冷哼一声,“妹妹可别以貌取物,我这‘玉肌膏’看着虽不起眼,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宝贝。你只需每隔三五日在脸上颈上涂抹少许,待一刻后用清水洗净,这般敷上一月,包你皮肤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光滑细腻——”见杜容芷还是半信半疑,他又嘴欠地补充了句,“定叫妹夫爱不释手。”
“呸!”杜容芷红着脸啐了一口,“表哥从哪里学得这般不正经……看我回去不告诉姨母去!”
薛承贺也知自己造次了。
因他这半年天天与平民百姓,市井之徒打交道,就连女子也比从前所见的闺秀大胆泼辣得多。他天天耳濡目染,加之本就是个大剌剌性子,时间久了说话也不免跟着随意起来。
此时见杜容芷面露愠色,他亦觉失言,忙站起来朝杜容芷作了个揖,“是我说错话了……还望大妹妹原谅我这回……往后再不敢了。”
杜容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想让我原谅你也行,”她板着脸道,“不过我现下有件事要问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告诉我。”
薛承贺连忙点头,“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容芷面色稍霁,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就是想知道……以我的身体状况,将来……”她艰难道,“到底是否还能孕育子嗣。”
薛承贺神色微顿了下,才淡笑着开口道,“你的身子才刚有了些起色,这事不能操之过急,等再调理几年——”
“表哥,”他还没有说完,杜容芷已经轻声打断,“还请表哥据实相告。”
薛承贺看着她眼里不容置疑的坚定……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当初你生莞儿因是难产,母体其实已经受损……原本若能好生保养,兴许也可以恢复到从前的七八分。”薛承贺皱眉道,“可你产后不过两月就再度有了身孕……”
杜容芷闭了闭眼,哑声道,“所以我只在佛堂跪了几个时辰,就莫名其妙落了胎……”
薛承贺点点头,“实则是你的身体太过虚弱,根本不堪孕育之苦……”他看着杜容芷苍白的脸色,虽有些不忍,可还是继续道,“这话听着或许有些残忍——可就算那孩子当时勉强保住,待到后头月份大了,也依旧会是同样的结果——甚至可能因此一尸两命,母子俱毁。”
杜容芷抿紧下唇,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眼里有水光闪烁。
薛承贺无奈道,“短短两年,你先后经历难产,落胎,血崩……每一桩每一件,无一不对女子损害极大。”
“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好生将养调理……至于子嗣,不若再过三年五载,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徐徐图之……”
杜容芷苦涩地笑笑,看向他,“三年五载以后……我便能同从前一般,怀孕生子了么?”
薛承贺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安慰道,“这些你无需多想,现在最重要是先把身体调理好……”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其实近来我于妇幼一科也颇有些自己的心得,正打算做近一步钻研。兴许再过几年,真被我琢磨出些名堂来,成为妇科圣手也未可知……”他顿了顿,郑重道,“到那时候,我一定竭尽所能,助大妹妹达成心愿。”
回应他的,是杜容芷久久的沉默。
虽然答案早就在她意料之中,可此时听薛承贺亲口说出来,她还是没办法不伤心难过……
半晌,杜容芷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个苍白的微笑,“既如此,那我就盼着表哥成为妇科圣手那一天了……”因今天来还有件极要紧的事,只得又强打起精神道,“我听闻医者都是一理通百理……表哥既对情志,损伤,妇儿,养生等方面皆有研究,那不知对瘟疫高热之症是否也同样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