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相看之后,宋顾两家很快便交换了庚帖,合了八字,婚事也敲定在今年八月——竟比前世还早了一个月。
等杜容芷去探望沈氏,言语间自然就说起这桩大家都很满意的亲事,“顾四少爷老实腼腆,人也十分洁身自好,据说到现在连通房都没有……三叔领他去见了祖母,祖母她老人家也很是喜欢。”
沈氏靠在床上,憔悴的脸上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有气无力道,“你三叔挑的人肯定不会差的……岚姐儿将来可有福了。”又用帕子掩着嘴咳了两声。
丫头们见状忙从炖盅里倒了碗梨水送过来。
沈氏正要伸手去接,杜容芷已经抢先接过,又拿起汤勺,一脸殷勤地舀了梨汁儿喂到沈氏嘴边。
沈氏只得咬着牙喝了,道,“你快不用忙了,就她们伺候便是。”
杜容芷柔声笑道,“母亲就让我服侍一回吧……平日府里事多,也没机会在您跟前尽孝。”又喂她喝了几口。
沈氏便摇头道,“喝不下了。”
杜容芷方把碗递给一旁的丫头,担忧道,“我瞧母亲病了这些时日,非但未见好转,怎么这几天反倒越发重了……可是那太医开的方子不对症?合该再换了别的太医看看。”
沈氏心里不由冷笑。
要不是他们夫妻俩屡屡坏自己好事,她又怎么会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若说她早前称病还是两分真掺着八分假,那么现在倒有一半是真的了——
那晚沈清涵在楼里枯等了半天,不但没等来宋岚,自己还因酒后吹了风,接连病了两天。为这事儿她嫂子特地打发人送了封信,在信里不问青红皂白把她训了一通:她不说自己没本事管不好儿子,到今天要靠拐带人家姑娘给自己寻门像样的亲事,反怪沈氏办事不利,连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敢学人家野心勃勃,妄想动用娘家的势力把嫡长子拉下马——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害沈家大爷天天遭人弹劾,自己熬心熬血养大的沈清涵更是如过街老鼠,声名狼藉。若不是考虑到自家亲闺女还在公府,还要靠沈氏这个婆婆庇护,沈大太太简直连断了这门亲的心都有。
沈氏看了信后又羞又怒,只觉得内里似有一把火,蹭蹭往上冒,连带着好几个晚上都气得睡不着。偏这事又不能跟外人说,憋在心里郁结于内,是以这假病倒越发真了。
沈氏这般想着,心头之火又起,遂拿起案上早就放凉了的茶水喝了两口,淡笑道,“我这都是老毛病了,每年总得犯上这么一回,根本不值什么……再将养两天也就好了。”
杜容芷就叹道,“话虽这么说,只是到底病得有些久了……”顺手接过她手下的茶盏,刚要放下,又蹙着眉关心道,“这阵子天虽开始热了,但母亲也要注意身体……这凉茶还是少喝为好。”
沈氏拿帕子按了按唇角,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呢……只是人在病中,难免就有些随心所欲了。”
杜容芷深有体会地点点头,把茶盏放下,想了想又道,“正巧再过几日我娘家表哥要来府里给老太太把脉,不若到时我跟他说一声,也请他过来给母亲瞧瞧,您看可好……”
沈氏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慈祥笑道,“知道你孝顺,只是我近来已经好多了……就不劳烦表舅爷了。”
杜容芷含笑应了声是,斟酌了片刻,踌躇道,“还有件事儿,儿媳心里为难得很,只是说出来又怕招了母亲不快,耽误了养病……”
沈氏眼里不由闪过一丝讽刺。如今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大少夫人的厉害,就连那些在府里当老了差的婆子媳妇也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还敢难为她?
嘴上就嗔道,“偏你就这样多心……咱们娘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到底什么事儿?”
杜容芷犹豫着开口道,“母亲也知道……原本咱们家一直三令五申,不许那些上夜的婆子们吃酒斗牌。从前有您坐镇,她们倒还安分守己,如今母亲病这几日,我瞧着园子里的人又有些故态复萌的意思。”
沈氏听了不由皱眉,“竟有这样的事?”因并没听说杜容芷发落了谁,一时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便道,“你就该早些来回我。”
杜容芷抿了抿嘴儿,“我也是怕您身上不好,听了这些又要堵心……再者这些人也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为了熬困吃几口酒吹两句牛,只要别太过了我也不愿意深究……”杜容芷一顿,“只是如今他们越发放肆,仗着自己比别人体面就有恃无恐,昨个儿夜里竟在园子里撒酒疯争打起来!”
“哦?”沈氏眼皮子一跳,问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就是看园子的管婆子。”杜容芷略带恼怒道,“我原本也不信她能干出这种事来,后来细细查问之下,才知道昨晚她们偷偷在园子里组了赌局,因有人指那管婆子出老千,她恼羞成怒,且又多吃了几杯,一时酒劲儿上头,就跟茶水房的吕婆子撕打起来。如今我已把赌博的几人悉数拿了关在柴房,原意是想打一顿撵出去,以后再不许她们进来……只是旁人也还罢了,那管婆子毕竟是母亲陪房,我也不好狠狠责罚她。可此事若不严惩,其他人必定不能服气……思前想后,只能来向母亲讨个示下,您看该怎么办才好。”
沈氏刚压下去的火气不禁又涌上来。
想那管婆子跟魏嬷嬷是表姊妹,自己念着从前魏嬷嬷的情分对她一直高看一眼,却不想竟是这么个扶不起的东西,明知道杜容芷要趁机排除异己,还敢不知死活地往她枪口上撞……一边又想杜容芷当真是好手段,园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一点风声也没传到自己耳朵里,心说果然是人走茶凉,从前一有风吹草动就有大把的人跑自己这儿报信,如今见宋子循夫妇得了两天势,他们就缩着脖子装起鹌鹑来了……
一时间沈氏心思转了几转,只觉得头越发疼了……最后只用力闭了闭眼,冷笑道,“这有什么可为难的?她既敢干出这等不知死活的事,就是打死了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