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可觉着好些了?”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宋子熙坐在一旁,面色关切地问半靠在床上的妇人。
沈氏慢条斯理地喝完药,淡淡“嗯”了一声,“你这是打哪里来?”
“才刚去看过四弟。”宋子熙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沈氏喝完的药碗,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儿子瞧着四弟这阵子好了许多,方才还跟儿子说了几句……”
沈氏接过周嬷嬷递来的茶漱了漱口,“我这几天身上不爽快,也不便过去看他……他身边的人还都听话吧?”
宋子熙神情微顿了下,看了眼一旁服侍的周嬷嬷,温声道,“母亲放心,他们知道轻重,不敢在四弟面前乱说话的……”
沈氏微微颔首,抬头朝周嬷嬷使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忙朝两人福了福,领着丫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沈氏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这回傅氏的事,你做得还算不错。”
宋子熙脸色白了白,不自觉抿紧下唇。
沈氏冷冷勾了勾唇角,“怪不得你大哥一直看不上傅氏……那果真就是个扶不上墙的蠢货,竟然连个五六岁的孩子都降伏不了……这样的废物,现在才死都是便宜她了!”
她说着,目光阴冷地瞥了眼默不作声的宋子熙,凉凉道,“怎么?难道那贱人死了,你很伤心吗?”
宋子熙直觉得背后麻嗖嗖的,忙摇头道,“没有。儿子只是……只是……”
见他那副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的窝囊样儿,沈氏心里不由越发厌恶,不耐烦地打断道,“只是什么只是!这原本就是咱们一早商量好的——但凡傅氏露出半点马脚,必须把她们主仆斩草除根。”她顿了顿,危险地眯起眼睛,冷声道,“你如今这般不舍,莫非你跟她之间还——”
“绝对没有!”宋子熙急得连忙跪在地上,“自打那次被母亲发现……儿子早就悬崖勒马,跟傅表妹一刀两断了!”他说着,神情不由一黯,轻嚅了嚅嘴,“儿子只是觉得……觉得如此对待表妹,实在愧对死去的姨母姨丈……”
他话音刚落,就听沈氏不以为然地笑起来,“怎么你愧对的人还少么?”她嘲讽道,“你若真的谁都不想愧对,当初就不该跟傅氏搞在一起。你既已做下这等不伦之事,如今再来说亏欠这个,亏欠那个,再做出这么一副愧疚自责,伤心难过的模样,不觉得自己太假惺惺了么?”
宋子熙被沈氏说得一张俊脸火辣辣的,默了好几息,才低声道,“母亲教训得是……”
沈氏冷哼一声,“傅氏那个蠢货,害人不成,还叫墨哥儿亲眼撞见,她若不死,现在死的就该是咱们了!”她说着不禁想起来,又责怪道,“你也是的,既是要让人制造她那贴身丫头自杀的假象,怎地又那么不小心,偏叫那小畜生看出端倪来……”
宋子熙默了片刻,斟酌道,“儿子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竟叫大哥看出那观琴是被吊死而非自缢……许是大哥这些年审案无数,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查旁人所不能查。”
他抬头扫了眼若有所思的沈氏,犹豫着继续道,“也兴许,这些原本就是他故意杜撰出来——试想大哥若当真有证据证明观琴是被人谋杀而非自杀,又怎会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呢?”他顿了顿,轻声道,“只怕……查出真相是假,让祖母动怒,父亲与母亲离心是真。”
想起自己那天受到的羞辱责骂……沈氏眸色猛地一沉,咬牙切齿道,“那小畜生素来狡猾,故意诈我也未可知。”因想起来,正色道,“动手的人你都处置好了?可万不可叫你大哥找到。”
宋子熙点点头,低声道,“母亲放心,人已经打发得远远的……大哥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
沈氏微微颔首,缓下神色,亲手扶着宋子熙起来,“你也别怪母亲对你求全责备……如今你弟弟变成这样,母亲能倚仗的就只有你了。”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母亲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孩子,可你也要知道:自打你跟傅氏……就已经回不了头了——依你大哥那般脾气秉性,又岂能容得下别人染指他的女人?如今唯有咱们母子齐心,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以后才有咱们娘几个的好日子过。”
宋子熙听她话里依旧是不肯死心的意思,忍不住低声劝道,“这次傅氏失手,已经叫您饱受祖母跟父亲的指责,就是大哥那边,如今也把枫清院守得跟铁桶一般……母亲,要不然咱们还是算了吧……”
“算了?”沈氏眉毛一挑,冷笑道,“你弟弟残了,傅氏死了,你大哥视我如眼中钉……你说算了就算了?”
宋子熙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沈氏看他这副无能样,心知自己这次逼着他参与谋害莞姐儿的行动——虽只是躲在暗处,必要时为傅氏善后,也足以把他吓破胆了,心里对这个懦弱的继子越发嫌弃,面上却尽量心平气和道,“母亲知道你头回做这样的事,害怕也是难免的……后头的事儿你先莫要管了,我自有分寸。”因态度温和地问他,“我听说你父亲为你谋的差事有眉目了?”
宋子熙点点头,“父亲在户部给儿子谋了个档房主事的差事,下个月便要上任。”
沈氏微微颔首,“好好做……同样是你父亲的儿子,凭什么你大哥就能出人头地,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雏凤清于老凤声’,你就得一辈子畏畏缩缩,躲在他后头只围着账本子打转?你给我记着:他能有的东西你都能有,他没有的东西你也一样会有。”
眼见宋子熙张了张嘴还想说话,沈氏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我乏了,你先下去吧……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我说的话。”
“是当只鹰在天上飞,还是当条虫在地上爬,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话。”
宋子熙讪讪抿了抿唇,恭敬道,“是,母亲好好休息……儿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