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人都退出去,宋子循独自立在窗前,看着外头的夜色。
廊下的灯笼发着微弱的光,整个国公府仿佛都沉浸在一片静谧安详之中。
可他却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假象罢了。
内里究竟有多龌龊肮脏,也唯有他们这些身陷其中的人才会看得清楚。
他眼前不由又浮现出杜容芷那双含泪无措的眼睛。
他曾不耻于沈氏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也曾想过自己终有一天,要正大光明地撕掉她伪善的面具,让她身败名裂,无所遁形。
可是现在,他忽然不想等了。
他不想在他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他的妻女必须委曲求全,每天在提心吊胆中惶恐度日;他更不忍心看见,那个他挚爱的,不管经历过多少磨难和亏待,都始终带着天真的热情,向往光明的女孩,在一次次阴谋诡计中,耗光她所有的赤诚与善良,变成一个面目全非,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内宅妇人。
他也是直到现在才发觉,原来自己竟如此矛盾——既盼她长大,又怕她长大。
他曾希望她不要总怀着这种近乎愚蠢的天真,能早日洞悉世道究竟有多险恶——唯有心肠够硬,手段够狠,才能将自己和所爱之人保护在羽翼之下。
可就在今晚,就在他看到她眼底的茫然与无助,看到她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深的怀疑和自责时,他却忽然心疼得不行。
他宁可她永远是他记忆中那个笑容最干净,心肠最柔软的小姑娘,也不愿她在岁月的磋磨中,一点点变成沈氏那样的人。
既然总要有个人作恶……
那就让他来结束这一切吧。
……………………………………………………
大约是有心事的缘故,第二天杜容芷一早就起来了。
宋子循正在由丫头们服侍着更衣,见她醒了,不禁转过头温声笑道,“睡醒了?”
“嗯。”杜容芷下了床,趿拉着鞋子走过来,“一会儿吃了饭再走么?”说话间已经接过丫头递来的腰带,麻利地帮他系上。
“不了,今天起得迟了些,这就要出门了。”他伸手摸摸她的耳垂,“安嬷嬷方才来说,龚宝昌家的已经醒了……因见你睡得熟,就没吵醒你。”他顿了顿,“后头你打算怎么处置?”
杜容芷低头想了会儿,轻声道,“如今从她嘴里也已经问不出什么,不如……就把他们一家发卖得远远的吧。”
宋子循沉吟道,“如此也可……只是龚宝昌家的毕竟是三房的人,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儿,虽说不是他们的错,但也该三婶给个说法……若依我的意思,等回头就叫安嬷嬷她们把人送回去,一切叫三婶看着处置,你就什么都不要管了……你觉着可好?”
杜容芷想了想,听话地点点头,“好。”
宋子循伸手摸了摸她还有些苍白的脸颊,“我看你今天精神还是不太好,等一会儿吃过早饭,去床上躺着,让人请了表舅爷过来瞧瞧。”
杜容芷本想开口回绝,但对上他担忧的眸子,还是顺从地笑了笑,“好……都听你的。”
……………………………………………………
“哎。”薛承贺收回手,无奈叹了口气,“一样是怀胎十月,怎么别的妇人个个都红光满面,珠圆玉润,叫家人跟菩萨似的供着,偏轮到你就如渡劫一般,难道还得经历个九九八十一难不成?”
先时众人见他神情严肃,还只怕杜容芷这胎有什么不好,一个个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如今听了这话俱是心下一松,安嬷嬷更是禁不住责备道,“偏表少爷就这般促狭,唬得咱们跟什么似的……”
“嬷嬷此言差矣。”薛承贺正色道,“容芷这胎本就怀得格外艰难,且先时已经有了不稳的迹象,如今岂不是更该格外小心?”
他说完又板着脸教训杜容芷,“我上回就跟你说过,往后好好做你的富贵闲人,天塌下来自有那个儿高的顶着……偏你就非要去逞这个能。幸亏你肚子里这孩子还算安稳,不然你可知有多少妇人是因情绪波动太大而动了胎气的?难道非要到那时候你才晓得厉害,知道后悔?”
杜容芷自知理亏,抿了抿嘴小声道,“我已经知错了……薛大夫。”
薛承贺冷哼了声,想了想,又不舍气道,“再说你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嘴硬心软的……瞧着倒是比谁都横,实则就是个人家掉两滴眼泪就心软得乱七八糟的烂好人。既然知道自己什么德性,你就不能把人抓了然后告诉表妹夫?你费劲巴力地给他生儿育女,他就连保护你的安危都不能了?”
杜容芷听他越说越离谱了,边挥手示意安嬷嬷领着婢女下去,边打断道,“是他最近太忙……我不想再叫他心烦……”
薛承贺嗤之以鼻,“他忙……谁不忙?我这才从宫里看诊回来,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就给提溜上你们家了……我看如今我都快成你们府上的专用大夫了。”说着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杜容芷一愣,不由道,“表哥这回又是进宫为哪位贵人看诊?”自从薛承贺从南方回来名声大噪,有时宫里的主子们若有什么疑难杂症,也会叫了他过去会诊。
薛承贺打着哈欠,“还有谁,不就是那个宁安公主……”
杜容芷眉心猛地一跳,忙道,“宁安公主可是有什么不适么?”心下飞快想了想,宁安公主生病似乎是今年夏天的事儿……难不成现在已有征兆?
却听薛承贺冷嗤一声,“她?就是闲的!”
对上杜容芷呆怔的表情,薛承贺大喇喇道,“你也知宫里那些贵人,整天呼奴喝婢,养尊处优惯了。这宁安公主更是千娇百宠,平时连路都不肯多走一步……就这般身体怎么能好?偏她自己又爱成天疑神疑鬼,一会儿这儿不好一会儿那儿不适……日子久了,可不就成心病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