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
一连两天,杜容芷过得浑浑噩噩的。
她做了很多梦,都是关于从前的。
有时梦到就在这间屋子里,宋子澈忽然闯进来,他醉醺醺对着她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还拉着她要带她走,他握得那么紧,紧得不论她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所有人都惊动了,主子仆人站了一地,大家就那么看着她,目光几乎把她凌迟……
有时她又回到了那个僻静的偏院,她虽然什么都没有,可是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她每天都会跟他说话,有时甚至还能摸到他的小手小脚,她知道他在安慰她,告诉她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他……
可是傅静柔来了……她的肚子越来越疼,四肢百骸也疼——就像被人架在炭火上,每一次挣扎都是煎熬。她哭着,求着,没有人来救她,父亲母亲已经不在了,他也厌恶她,厌恶到连她的孩子都不要了……
“少夫人还没醒么?”紫苏轻手轻脚地端了托盘进来,托盘上的药碗还冒着热气。
青荷无奈地摇摇头,从托盘上端了碗下来,拿在手里轻轻搅动。
紫苏搬了个杌子在她旁边坐下,看了看床上的人,轻声道,“少夫人她……还是觉得委屈了吧?”
青荷默然。
怎么可能不委屈呢?
从前那么喜欢的人……即便是赌气说过要为他纳妾的话,也真的不在任何人面前发火抱怨,心里又怎么会不觉得委屈?
她有时倒宁愿少夫人还是从前任性骄纵的样子。
那她心里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屋子里一时只听得到勺子搅动汤药,不时发出的瓷器相撞声。
半晌,紫苏叹了口气,“明明烧都退了,怎么还不醒呢……真是愁人。”
“谁说不是,”青荷怅然,“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爷气得不行。”
紫苏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杜容芷缓缓道,“爷对少夫人真好。”
为了少夫人这几日生病,连刚抬进门的姨娘都冷落了……
青荷随口嗯了一声,见碗里的汤药已经冷得差不多了,便道,“你帮我把少夫人扶起来。”
紫苏应了一声,赶紧上前搀扶杜容芷起来。
她的脸色已经不是早先那么红了,因为病了两日反而有些苍白,两颊也瘦得凹了进去,有种病态的美丽……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紫苏又在她身后垫了几个枕头,让她能倚得舒服些,等这一切都弄好了,青荷正要给杜容芷喂药,屋外却响起请安声。
宋子循走了进来。
两人赶紧俯身行礼。
宋子循已经掀开袍子在床边坐下,“还是不醒?”
青荷点点头。
宋子循扫了眼放在一旁的汤药,“喂药?”
“是。”
“拿来。”宋子循伸出手。
青荷一愣,忙颠颠地把药碗递到他手里。
宋子循舀了一勺,靠近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送到杜容芷嘴边。
少女双唇紧闭。
虽然一直有下人拿水润着,可原本娇艳粉嫩的唇瓣此时却像凋谢的花朵,早已没了往日的半分血色。
他心下一软……动作越发轻了。
紫苏静静地立在一旁,偶尔朝床上的两人瞥上一眼,又忙低下头去。
“咳……咳咳……”杜容芷猛地咳嗽了两声。
好难受!
她挣扎着张开眼,勉强适应了眼前的光亮……这是——
“醒了?”宋子循一喜,伸手就去摸她的脸颊——
“别碰我!”杜容芷声音嘶哑地大叫了一声,不甚清明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宋子循眸色一沉,瞬间冷了下来。
青荷跟紫苏也吓坏了,青荷忙上前道,“少夫人,您终于——”
“下去给少夫人拿些吃的。”宋子循冷声道,眼睛盯着杜容芷一错不错,“都去。”
青荷咬了咬牙还想再说,被身旁紫苏硬拉了下去。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两个人。
杜容芷已经从刚才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自己这都干了些什么……
她不安地咬了咬唇,声音喑哑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对不住……妾身刚才做噩梦了……不是,不是说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讨好地伸手去拉他的袍子。
“醒了就好。”宋子循点点头,浑不在意地把她揽进怀里,“都梦见什么了?”
杜容芷神色一顿。
“只是个十分不好的梦……”她艰难地勾了勾唇,本能地想别开脸去——却被他勾住下巴。
“是么?”他笑了笑,“梦里都有谁?”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杜容芷的身子在他怀里颤了颤。
他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有我么?”
“妾身也记不清了……”她顺从地闭上眼,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只记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就难过得哭了。”沙哑的声音飘忽不定,好像手里的风筝,随时会断了线飞走一般。
“嗯,”他终于放开她的下巴,转而在背上摩挲,“许是你这些日子太操劳了,好好养病,别的不要多想。”
“是。”她松了口气,轻轻应了一声。
宋子循的怀抱很舒服,烟青色的杭绸袍子又凉又滑,她静静靠了一会儿,又有些昏昏欲睡。
宋子循低头看着妻子安宁的睡颜,眸中神色忽明忽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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