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早已经点起了灯。
杜容芷只觉得煎熬……煎熬极了。
稳婆还在拼命地让她使劲。
她憋红了脸,死死抓住安嬷嬷的手,“唔——”伴随着一声闷哼,掰开的双腿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剧烈地颤抖。
“对,就是这样,一口气憋足了,用长力。”稳婆鼓励道,“您趁着这会儿不疼的功夫就赶紧闭上眼歇歇……待会只要一疼起来,马上再用力。”
杜容芷面如白纸,“……孩子……孩子怎么还不出来?”
“就快了。”稳婆从铜盆里捞出块干净的白帕子,勉强笑道,“您刚才做得很好……要一直这么着,很快就能看到小少爷了。”
杜容芷努力睁大眼睛,想把她的神情看得再清楚些,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眩晕,“那为什么我……我感觉不好……”
前世她是被傅静柔下药,到生产的时候没有力气,可她现在……她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孩子却好像依然没有动静……
“哎,生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稳婆笑着安慰道,“您自己肯定是感觉不到的……孩子已经在慢慢往下走了,您放心吧,咱们都盯着呢。”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求助似的看向安嬷嬷。
安嬷嬷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强装镇定道,“……头一胎是这样的……您别怕,再忍一忍,啊,忍忍就过去了……”
杜容芷咬紧下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到什么时候……甚至有那么两次,她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了……
不过她已经没法再去思考这个问题——新一轮的剧痛很快再一次把她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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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过了酉时,枫清院依旧亮如白昼。
几位夫人已经精疲力尽,下午各自回去歇了一阵儿,等陪老夫人用过了晚饭又被打发了来。
大夫人倒无所谓,反正她是怎么都要来的;三夫人跟杜容芷交好,听说她这胎不太顺利,也坐立不安;只有二夫人暗自腹诽不已——不就是生孩子么?谁还不会呢?当初自己生三少爷的时候也没见哪个这么上心过!明摆着就是偏心大房!
她拉了拉身上的狐裘,掩着嘴里的哈欠不耐道,“侄媳妇这时候怎的又没动静了……也不知今天还生不生得着?”
三夫人闻言也焦虑地往产房张望了一眼,“是啊,不知容芷现在怎么样了……”又想起宋子循,“循哥儿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吧……这怎么行!”
宋子循勉强扯了扯嘴角,“我现在也吃不下什么……”
“吃不下也要吃,”三夫人正色道,“好歹都要吃点东西垫垫。你放心,这里有我们守着,不会有事的。”
大夫人先前已经劝过宋子循一回,此时听三夫人提起,也点头道,“你三婶说的是。你一个大男人,就是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先下去吃些东西,养足了精神再过来,总归这里有我跟你两个婶娘守着——”说着,余光扫过角落里一个淡粉色身影,随手指着那人道,“傅姨娘,赶紧领了你们爷去你屋里吃饭,吃饱了再来。”
傅静柔一愣,见大夫人这番话竟然是对自己说的,心中顿时一阵狂喜,随即冲着她感激地笑笑,娇娇怯怯地走过来,柔声细语道,“妾身一直叫人把饭菜放在蒸屉里温着……大少爷就是不为了别的,也要为了姐姐好好保重自己……不然等回头姐姐生了小少爷,知道您这般作践自己,也该要心疼了。”
宋子循知道自己若是不肯,这些人少不得又要轮番上来说教一通,于是只得朝大夫人等人行礼道,“那容儿还请母亲跟两位婶娘先替我看顾片刻……我去去就来。”
几人都点了点头,又催他赶紧进去。
宋子循看了眼一旁小心翼翼的傅静柔,淡淡道,“走吧。”
傅静柔乖顺地应了声是,正要陪着他去自己屋子——
“少夫人,少夫人醒醒——”产房里忽然传出几声惊恐的呼声。
宋子循猛地甩开傅静柔刚碰到自己袖子的手,大步流星就往产房里去,却被大夫人等人拦住,“这是要做什么!产房那种地方岂是你能进的!”又忙让魏嬷嬷进去请了太医出来说话。
魏嬷嬷进去了好一会儿,才见周太医神色沉重地跟着她从里头出来。
大夫人飞快地看了魏嬷嬷一眼,后者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我夫人怎么了?”宋子循忙问。
“少夫人刚才昏了过去,不过现下已经醒了。”周太医脸色也十分不好。杜容芷这胎一直由他照看,中间虽然也有不少波折,可总归还算安稳,谁想到临了竟会这样……他无奈地捋了捋胡子,正色道,“这胎因是早产,本就有些不好。少夫人先时耗费了太多体力,孩子却依旧生下不来,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他顿了顿,看了宋子循一眼,“还请您早些定夺。”
宋子循一怔,猛地沉了脸色,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不早些取舍——”周太医正对上他的眼睛,缓缓道,“只怕母子俱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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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响起无数的声音,稳婆的指挥声,噪杂的脚步声,丫头们的哭声……
嘴里又被人灌进去一碗浓浓的参汤。
杜容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不待看清什么,就听安嬷嬷语带哭腔道,“您可算醒过来了!”
强装的镇定一旦打破,瞬间就土崩瓦解。杜容芷神情恍惚地扫过一张张泪迹未干的脸……握住安嬷嬷的手,“嬷嬷……可真疼啊……”声音已经弱得仔细听才能辨认清楚。
“嬷嬷知道,知道您疼……”安嬷嬷把脸靠在杜容芷的额头上,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会好的,您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会好的……您可得坚持住啊……”
她也想坚持……
重活一次,她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很多心愿没来得及完成,她甚至还没见过她刚出世的弟弟……
可现在,好像已经没机会了。
“大少爷呢,他……他还在不在?”
“在的,在的,”青荷擦了擦眼泪,赶紧点头道,“爷一直在外头守着,寸步都没离开过。”
她疲惫地呼出一口浊气。
这样……也好。
即使今生依旧躲不过前生的宿命,至少……他回来了。
他听得见……她是如何为了他,为了他们的孩子,一点点死去的……
她就是要他永远记住——
只有记住了,记牢了,才会加倍对她的孩子好……
因为他,也许以后就只有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