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循去看了看女儿。
小家伙喝过奶,正乖乖地窝在乳母怀里,时不时哼哼两声,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
宋子循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接过来。
许是他的动作太过僵硬,又或是忽然离开了熟悉的怀抱,莞儿瞬时就有些不乐意了,小嘴瘪了瘪,小声地呜咽起来。
乳母见宋子循打从进门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唯恐再被他迁怒,忙笑道,“还是让奴婢来吧。”
宋子循却没有还给她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可怜,冷声问,“孙小姐是不是饿了?”
“应该不是。”乳母忙小心翼翼道,“奴婢刚喂过了……尿布也是才换的。”
宋子循明显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他皱了皱眉,不悦道,“那她为什么哭?”
乳母只得陪笑道,“小婴儿就是这样……哪有个不哭的呢?孙小姐已经是很安静听话的乖孩子了。”
宋子循沉着脸把小家伙递回给她,“好好照顾孙小姐。”转身出了屋子。
才刚行至门外,就见傅静柔远远领了丫头朝这边过来。
“大——大少爷。”傅静柔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意外的欢喜,“您也来看大姐儿么?”
宋子循淡淡嗯了一声,看了看她,“你怎么过来了?”
“哦,”傅静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前妾身给姐儿做了双鞋子,安嬷嬷说有些大了……妾身就想还是过来比量比量,心里也好有个数,回头再做双新的。”
宋子循微微颔首,面色也缓和了些,温声道,“你辛苦了。”
“都是妾身分内之事,哪里敢说辛苦呢?倒是少夫人生大姐儿,才是真的辛苦。”傅静柔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一边说着,一边默默打量他的神色,“爷这时候过来,可曾用过午膳了?”
宋子循心下了然,“还不曾。”
“是么……妾身也没用过呢,”她柔柔一笑,巴掌大的小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配着鹅黄色的云锦斗篷,越发衬得肌肤如雪一般洁白。只见她含羞带怯道,“爷若不嫌弃,不如——”
“当然不嫌弃。”宋子循无所谓地笑了笑,“多个人疼她总是好的。”见傅静柔面露不解,宋子循不动声色道,“你不是要给莞儿量尺寸么?她现在倒是醒着,你进去便是。”说罢扬声吩咐在廊下候着的长兴,“给我备马。”
“是,爷。”长兴立时领命去了。
宋子循扫了眼一旁笑容有些勉强的傅静柔,挑了挑眉,“还有事?”
傅静柔这才回过神,十分体贴地问,“爷不等用了午饭再出门么?”
宋子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约了人,该走了。”
傅静柔闻言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朝他盈盈福了福身,“妾身恭送大少爷。”
宋子循微微颔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大步走了出去。
傅静柔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听琥珀迟疑地问,“姨娘还要去看孙小姐么?”
“看,怎么不看?”傅静柔凉凉地勾了勾唇,“走吧,咱们也去瞧瞧爷的心肝宝贝去。”
……………………………………
宋子循下午很早就回来了。
虽然得到的答复依旧是少夫人在屋子里睡觉,不过好在安嬷嬷这回并没有阻拦他进去。
内室里的炭炉烧得很旺,就连她苍白的面容都染上一层淡淡的嫣红,平添了几分静谧娇媚。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从前记忆中那张粉嫩嫩,带着少女特有的婴儿肥的脸庞早不知何时变成现在瘦削的模样。同样是生儿育女,已经年近四旬的杜夫人丰腴而优雅,她却好像害了场大病一般……几乎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
他以前总以为她有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是孕后多思多虑所致,却从不曾想过,在他毫不知情时,她竟会受到这么多的委屈和非议……
那她呢,当她被长姐无理取闹地奚落,肆无忌惮地羞辱时,心里,有没有一刻,也是怨着他的呢?
一定是有的吧。
连他……都有些怨恨自己。
可他却连为她讨个公道的立场都没有。
宋子循的拇指无意识地在杜容芷白皙的脸颊上轻轻揉搓,后者却突然不安地蹙紧了眉头。
“我知错了……”她小声哽咽,语气低下得近乎卑微,“以后……以后再也不敢缠着他了……”晶莹的水光在眼角闪烁。
他抿紧下唇,缓缓地收回手。
“容芷,容芷……”他低低唤了两声,见杜容芷依旧重复着先前的呓语,就连身子都难受得蜷缩起来,索性把她从被窝里捞起来抱在怀里,轻声哄道,“容芷,醒一醒。”
身子被禁锢得难受……杜容芷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她眼里蕴着泪水,又带着初醒的朦胧,越发的晶莹迷离,只茫然地看着宋子循,“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声音却莫名一哽。
宋子循心里一紧,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杜容芷迷茫地向外看了一眼,“妾身睡下的时候还是未时……”
“已是申末了。”
杜容芷怔了怔,不可思议道,“居然睡了这么久……”
“嗯,”宋子循随意地帮她拢了拢头发,“要不是我叫你,怕是这会儿还醒不了……”他微微一顿,柔声问,“刚才,可是叫梦魇着了?”
杜容芷不自在地别开眼,淡笑道,“……大约是吧,梦里头乱糟糟的,一大堆人,妾身也不太记得了。”
“嗯,”宋子循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臂,幽深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暗暗翻滚……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温声道,“既是不好的梦,忘了就忘了吧。”
她深吸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好像格外漫长……
谁都没有再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
“您——”
“容——”
两人相视一笑。
“您要说什么?”
宋子循宠溺地摇摇头,“还是你先说吧。”
“嗯……”杜容芷抿了抿唇,小声道,“妾身想着……这阵子您住在这里多有不便,有时甚至都休息不好,不若……先去厢房里歇着。”杜容芷顿了顿,见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妾身已叫人把您日用之物都收拾妥当,您看是不是……”
他静静地看着杜容芷,直到看得后者心虚地垂下眼睛,才缓缓道,“你要是觉着这样好,那就这样吧。我都行。”
“是。”杜容芷明显松了口气,也想起来,“您刚才是要说什么?”
“没什么,”他淡淡扯了扯嘴角,“不过是问你晚上想吃什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