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容芷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她与宋子澈无忧无虑的童年,跟宋子循争吵不休的婚姻,还有笑里藏刀的沈氏,阴险恶毒的傅氏……一桩桩,一件件,如走马灯般在她面前一一闪过——
“杜容芷,你这辈子活得就像个笑话,不如早些去投胎,兴许下辈子还能活明白些,这样不是很好么?”有人拍着她的脸颊,在耳边笑嘻嘻道。
她好疼,肚子好疼……她的孩子还在挣扎着想要出来,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宋子循在哪儿……他为什么不来救她?这也是他的孩子啊,是他强暴她那晚怀上的孩子,他凭什么不认?!凭什么和别人一起冤枉她?!凭什么弄死她的孩子?!
她太疼了……好像有人拿刀子插进她的身体,一下一下,用力地搅碎……
那疼渐渐变得麻木起来……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流出,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也不动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害死了她的孩子,他杀死了她的孩子!
眼泪顺着杜容芷紧闭的双眸落下来,恍惚之间耳边隐约传来安嬷嬷一声惊恐的呼叫……
杜容芷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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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说情况已经好转了么?为什么我夫人到现在都还没醒?”堂屋里,宋子循阴沉着脸,冷声问道。
杜容芷昏迷了三天三夜,开始是小产引发流血不止,待后来血好容易止住,人却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少夫人虽失血过多,但用药之后,已有明显好转,照理来说,本不该昏睡这么些时候。”陆太医顿了顿,迟疑道,“怕只怕……”
宋子循皱紧眉头,“什么?”
“少夫人此番小产,系气血不足,心力交瘁所致,就怕她忧伤太过……自己不愿醒过来。”
宋子循抿紧嘴唇,半晌才缓缓道,“那该如何——”
他话才说了一半,忽见安嬷嬷泪流满面地从外头跑进来,“大少爷……不好了!少夫人、少夫人的血又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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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太医诊过脉,又重新写了药方,一脸郑重地嘱咐道,“速速去煎了来喂少夫人服下。”园园连忙应是,领着人退下。
杜容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张小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连气息都变得微弱下去。
宋子循握住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凉的小手,沙哑着嗓子问,“如何?”
陆太医面色异常凝重,闻言摇了摇头,迟疑着开口道,“尊夫人小产本就元气大伤,如今更是毫无求生意志……这血要是再这般流下去……”剩下的话已不用多说。
宋子循神情一僵,握着杜容芷的手隐隐发抖。
陆太医叹了口气,好心劝道,“……大少爷也要尽早做些准备。”
宋子循身子及不可见地晃了晃,目光紧紧盯着床上的人儿。
他实在想不明白,几天前还对着自己笑语嫣然的妻子,怎么一眨眼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太医还让他早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
他明明是要牵着她的手走一辈子的,他还能做什么准备?!
宋子循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地看向陆太医,“你既是妇科圣手,一定有法子救她。若我夫人真有什么不好,我只唯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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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青荷却偷偷把安嬷嬷拉到外间。
安嬷嬷脸上泪迹未干,一边拿袖子擦着眼角,一边骂道,“你个死蹄子拉我出来干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少夫人那儿还不知如何……”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青荷眼里布满了血丝,不眠不休地守了杜容芷几日,她的精神也是绷到了极限。“嬷嬷难道还看不明白么?”她哑着嗓子道,目光阴冷却又坚定,“大少爷来或不来,对少夫人的病情都于事无补。”
安嬷嬷擦泪的手一顿,茫然看向她。
“少夫人已经被爷伤透了心。”青荷眼眶一热,强忍住泪意道,“若不是他一再偏袒傅姨娘,听信大夫人挑唆,少夫人也不会受这么大委屈,更是连肚子里的哥儿都——”她声音一哽,恨道,“嬷嬷方才不也听太医说了——如今这情形,分明是少夫人自己不想活了……”
安嬷嬷回想起陆太医的话,更是悲从中来,掩面哭道,“少夫人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若她一早知道傅氏肚子里那块肉会是个祸患,当初她说什么也会劝少夫人把那孩子弄掉,何至于今天……安嬷嬷这般想着,更是悔恨交加,老泪纵横。
“现下爷那里是指望不上了,为今之计,还请嬷嬷递个口信回杜府……”青荷流着泪道,“好歹叫咱们夫人过来看一看……再晚,再晚真就来不及了!”
安嬷嬷心下一凛,肃然道,“你且回去守着少夫人,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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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腾腾的药很快端了上来。
园园才刚走到床边,还没来得及交到青荷手里,宋子循已经先一步接过来。
他的动作又快又急,以至于碗里的药晃出来几滴。药汁溅在园园的手背上,烫得她皱着眉往回缩了缩手。
“把少夫人扶起来。”宋子循冷声吩咐道。
“是。”青荷看了眼他紧紧捏住药碗的手,跟园园两个一左一右把杜容芷扶起,靠在身后的迎枕上。
不过短短几天功夫,杜容芷的身体已经迅速衰败下来,这番摸上去,竟然还有些硌人。
青荷鼻子一酸,连忙垂下眼去。
宋子循舀了一勺药,放在唇畔吹了吹,直到没那么烫了,才小心翼翼地送到杜容芷嘴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哄道,“乖,把药喝了……喝了就会好了。”
杜容芷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药汁顺着她干裂的唇瓣缓缓淌下来……待一碗见底,真正喂进嘴里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宋子循急红了眼睛,猛地扬手把碗摔在地上,怒吼道,“再去熬一碗来,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