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间转瞬即逝,时间到了二零零零年的六月。
夏日炎炎,葛村村前的大槐树的树影倒映在了去年刚挖的小水塘里。
几株茎叶肥硕的荷花顶着油绿绿的叶子,粉白色的花苞半开半闭着,偶尔过来一阵风,擦着花苞过去,漏出了几缕清香。
树上的知了恬噪地叫个没完,村头的稻田里的稻子长势正好。田埂上的村民顶着个斗笠,斗笠下的村民笑眯了眼,今年又是个丰收年。
“卖冰棍喽,”村头那条年初竣工的水泥路上,骑过了一辆自行车。村里已经全都盖上了白墙青瓦的宽敞大瓦房,有几户家里条件好的,已经翻去了老房子,住上了带楼的小楼房里。
电线杆子从村头一直架到了村尾的大祠堂,一排排高约六七米开着紫红色豆蔻花的洋槐树林立在路侧。
小海坐在了家门口写着作业,身后一个摇头电风扇正对着他的光背吹着,隔壁邻居家传来了一阵阵的电视动画片的声音,小海时不时地往屋里的那台十八寸黑白彩电看去。
“卖冰棍喽,糖水冰棒,黑米冰棒,奶油冰棒...”小海一下子就被外面的叫卖声吸引住了,他摸了摸口袋,里面还躺着昨天爷爷喝醉酒后给的五毛钱。
“来三根冰棒,一根奶油的,两根黑米的,”从村里的一处四间连在一起的大瓦房里,跑出了个悄生生的小姑娘来。浓黑乌密的眉,因为奔跑而犯了红的瓜子脸,活灵活现的一对眼珠子。小姑娘那张嫣红的嘴皮子一吐一掀,就把要买的冰棒说齐了。
外公和莲嫂喜欢吃黑米的,她喜欢吃奶油味,刚好是两块钱。小鲜拿了冰棍看着坐在了家门口的小海,就又买了一根。她有心调皮,就将冰棒丢在了小海的作业上。小海急忙拉开了作业本,可惜还是迟了,嘴里想数落小鲜,可她才请了他吃冰棒,再说小海心里有点喜欢小鲜。
不过这话小海可不敢说,要不东南苗寨那个比狼崽子还凶的冶子一定狠狠的揍他。
前头蹦跳着走掉的诸家小女娃在两年时间里,就跟葛村村民米缸子培着的豆芽菜一样,一下子长开了,个头高挑,人也漂亮,书也读得好,爷爷都说了,小鲜下半年就要去镇里读初中了,叫他也要努力点,可善因师父说了,他现在比镇上普通的小学四年级的学生都不如,就是寺庙里的桃枝背起“鹅鹅鹅”都比他要流利了。
小海苦恼着,只觉得那根奶油冰棍也不好吃了。
卖冰棒的已经骑远了,小鲜回了屋,分了莲嫂一根冰棒,准备把另外一根给外公时,屋前屋后都没找到人,说是村长刚来要人,说是种在了后山的几亩地叶子发灰,害了病。诸老爷子就跟着一起去地头查看去了。
包着蜡纸的冰棒冒着白气,小鲜怕冰棒化了,踟蹰着送到了后山冰棒怕都要化掉了,而且村长金大伯也在,她光拿了一根冰棒过去也怪不好意思的,还不如送给了隔壁邻居吃了。
想到了这里,小鲜就抬脚出了门,没走几步,就听见了阵嘹亮的招呼声。
“小鲜,正找你呢,你看看我改好的镯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的冶子的嗓音已经变了音,从以前的底气不足的小男孩音变成了个嗓音浑厚的少年儿郎了,个头也已经有一米七五左右,长得很壮实,那双抡惯了制银锤的拳头,一挥舞就吓得周边村寨里的同龄人躲避三分。
冶子穿了套白色的汗衫马甲襟裤,领口和裤腰上绣着精致的苗绣,一看就是出自冶子妈的手艺,他这两年在外游历,长了见识,人也更机灵了,就是性子和以前差不多,脾气跟个小牛犊子似的,直来直往的。
“大热天的,你跑过来就是为了送镯子回来?真是找罪受。看在你替我改镯子的份上,给,请你吃冰棒,”小鲜接过了冶子递上来的那个银镯子,细细一看,镯子看着有些不同了。她手上戴的的梅镂镯是几年前李曲奇精心打制的,当时就考虑了小鲜以后要长个子,做了个可以调解大小的设计。镯子上有近百多小梅苞,点缀在一起。
可冶子上周却好说歹说要帮小鲜改个样式,讨了过去,今天就送回来了。
小鲜细瞧着被阳光蒸得微热的手镯,发现冶子还真将镯子做了些许改变。银器靠人养,小鲜的体质好,手上的梅镂镯子无需清洗越带越闪亮。新到手的镯子下挂了个九多梅花花苞积攒而成的小铃铛,铃铛中间还塞了颗银珠子,挂在了手上,一走动,就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铃声。
“好看吧,我熬了两夜才做成的。”冶子这几年的制银技术突飞猛进,可比起他阿爸来就不够熟练了,他挺擅长雕绘动物,花花草草一类就不是他的强项了。这个小指甲壳大小的九梅铃铛,可真是让他煞费心思。
“我又不是大黄,挂铃铛做啥?去年你给大黄打得那个挂在脖子上的丑铃铛,走出了一公里都能听到。”小鲜努努嘴,冶子这小子尽使坏,一肚子的坏水。
都一样,反正迟早都是我家的,冶子在默念着,咧着嘴。
“吃完了就去井口洗把脸,一身的汗,李婶婶要看到了,又该数落你了,”小鲜嘴上数落着,还是将那个镯子戴了回去,那个铃铛挂在了她皓白色的手腕上,走起来时,发出了细细碎碎的声响。
两人还没走到井口,“请问,这里是诸时军的家吗?”问话的是个留着齐颊短发背着登山包的外乡女人。说她是外乡人,是因为她穿着一身黑黄相间的运动服,头上戴了个登山帽,葛村的人可不会这么打扮。酷热的太阳光下,女人的鼻尖被汗水映衬的水亮亮的。
外乡人进葛村在这两年里已经是越来越普遍的现象了。尤其是通了水泥路后,镇上每天都有三班车往返车,分别是早上七点,中午十一点和下午十五点。小鲜没有立刻答话,她觉得穿着运动服的女人看着有些眼熟。
卓枫擦了把汗,眼前的那对外形和气质都很出色的少男少女寻味的目光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以为一个西南的山村,一定是山路难行,很可能连吃住都是问题,所以在她出发前,家里的那口子还特别替她准备了个大号的登山包,里面还装上了驱赶蛇虫鼠蚁的药和防中暑的夏令药。
“都怨那呆子,还说啥西南地区落后,哪里落后了。”卓枫坐着辆还挂着朵大红花的新城乡汽车进了山,一路上山路虽说弯了不下几十次,可道路状况还是挺好的。从村口下了车,首先看到的就是由村政府筹建的,为了招待各地的收粮和观光的游客的村招待所。
招待所里的负责接待的是个四十岁不到,口齿伶俐的中年女人,很健谈,就在她问路的几分钟里,女人就说村里的人管她叫旺财嫂,她是个前夫死了五六年了,村里富了后,她现在的丈夫从福建打工回来。两人再婚后,就承包了这间招待所。
问起村里的诸时军老人时,旺财嫂就替她指了路,沿着水泥路往下,看到后屋种着棵梨树的四间连着的瓦房就是诸家了。村里的那条水泥路并不长,可卓枫犹豫着,走了好久才走到了底。
两年前,在贵阳警察局遇见诸时军后,她后来又连续在贵阳的警察局和火车站找人,都没有发现诸时军,可以确定的是,诸时军一定在距离贵阳不远的某个地方。久寻不到人,让卓枫也一度放弃过 。
一今年五月份,在她的婚礼上,母亲含着泪说临死前哟啊是能见小鲜一面她死也瞑目了,才又激起了卓枫找人的决心。这一次,她没有再使用正规手段,而是直接聘请了一个很有门路的私家侦探,据说他能有法子拿到公安部内部的资料。
十天不到的时间里,私家侦探的调查结果就到手了。
葛村这个在中国地图上毫不起眼的西南小山村,跃入了卓枫的眼帘。卓枫那时候正想辞去手头的工作,就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做了工作交接,在得到了丈夫的支持后,一路南下,从贵阳到白家古镇,最后到了葛村。
一路上,卓枫不时地拿出了哥哥留个她的唯一的一张全家福,那是小鲜满周岁时拍下的。照片上的小鲜还是个额头毛发稀疏有着三层小下巴的“小胖子”。
从六岁离开北京到十岁,中间的四年,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女童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卓枫怕看到一个拖着青鼻涕,花猫脸的粗莽山里娃,她也怕小鲜不肯跟她离开葛村。
是的,带着小鲜离开葛村,无论诸时军那老狐狸使什么手段,卓枫都会带走小鲜,毕竟诸时军是个有罪在身的人,小鲜跟着这样一个品行败坏的人是不行的。
“这里就是诸家,请问你找哪位?”小鲜话一说完,那个戴着登山帽的女人咬了咬嘴唇,卓枫一紧张,就会犯这个毛病。
“我找诸小鲜。”卓枫的眼神掠过了小鲜,直看向了敞开着门的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