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凌家离学校不远,就在两条街外的一个老小区里。
晚上八点十七分。
阿癸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扶着脖子,步履如常地走回了小区楼下的街道。
大门旁那家烧烤摊的生意正好,诱人的香气向四周飘散,几米开外就能闻到。
停下脚步,阿癸在时隔多年后,再次感受到了饥饿。
她记得裤兜里有几块钱。
松开扶着脖子的手,正想掏裤兜,失去支撑的脑袋立即耷拉下来,垂吊在胸口。
没办法,她只得作罢。
赶紧把手又放回去,继续扶着脖子。
脑袋刚摆正,视线就跟迎面走来的人撞上,不在意对方眼中的惊诧,阿癸径直往小区里走去。
还是要先把脖子处理好。
百年前的那场恶战,让她肉身被毁,元神陷入沉睡。醒来后,发现自己不知为何,被困在这个叫林凌的女孩体内。
元神被困的这两年间,她因无法施展能力,恢复得很慢。所以即便取代原主,也暂时不能离开这躯壳,重新凝练出肉身来。
整日顶着个随时会耷拉下来的脑袋,实在不方便。
进入小区后,阿癸把头抬高了些,望向四周的单元楼。
二单元五楼左边住户的窗台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被一团黑气笼罩着。
虽不清楚这团黑气是由什么凝聚而成,但只要是阴性负面之物,就一定能为她所用。
阿癸决定上去瞧瞧。
一走进楼道,就闻到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臭味。
越往上走,气味越重。
刚来到五楼,还没有站稳,右边住户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中年妇女冲了出来,对着左边住户的门就是一脚。
“臭老头!你还有没有好歹了?虫子都跑到我家里来了!”
嗓门大得整栋楼的人都能听到。
“才过了几天就又脏又臭,你怎么不去垃圾桶里躺着等死?”
见到门缝里又有小虫子爬出来,她赶紧退回到自家门前,按下手里的杀虫剂,对着地面一阵猛喷。
喷完了正想继续骂,察觉到旁边有人在,她扭头一看,竟是住在一单元的那个扫把星。
往后挪了挪,她一只脚踏进自家门内。
“哎哟喂,真晦气。”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阿癸听见。
同样的话,不管林凌还是阿癸,听得次数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他死了。”
阿癸面无表情。
“你说什么?”
中年妇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些是尸虫。”
阿癸抬起提着书包的手,指向地上的小虫子。
另一只脚也踏进了自家门内,中年妇女不想听她胡扯。
门刚要关上,楼上一个年轻男性探出头来。
“刘阿姨,我们还是联系物业,让他们来看一下吧!”
门又打开了。
“是小赵啊!”
换了副面孔,刘玉兰热情地应道,不过说的话却冷情得很。
“有什么好联系的呀!大晚上的来开了门,又要帮臭老头收拾,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钟大爷十天没出过门了。”
赵宇说着跑了下来。
“才过了十天就又有味了,还是让人来看看稳妥些。只要钟大爷人没事,明天我来帮他打扫。”
经过阿癸时,他顿了一下,显然是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
见他已经跑下去了,刘玉兰没有再吱声。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阿癸一人静静地在原地等待。
物业还是很尽责的,很快就有值班人员跑了上来。
“比上次还臭。”
李江左手捂着口鼻,右手拿着备用钥匙,插进钥匙孔。
门刚被拉开,就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李江摸到门边的开关,把灯打开,憋着气喊了一声。
“钟大爷?”
等了几秒,无人应答。
与以往不同,这次屋子里还挺干净的。
地上除了虫子,没见到随处乱扔的垃圾,也没见到臭鸡蛋跟腐肉。
扭头和赵宇对视了一眼,李江慢慢地往里面走去。
进门走两步往右拐,就是客厅的区域了。
沙发正中央坐着一个人,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十日未见的钟大爷。
至于为什么要靠猜,是因为这人的身体已经腐烂了,而且也看不出原来的身形。
李江还算镇定,慢慢退出来后,对着赵宇摇了摇头。
“我直接去找社区的民警。”
“好。”赵宇应道:“我联系医院和钟大爷的家人。”
李江把门虚掩上后就跑了下去。
“小姑娘赶快回家去,别在这待着。”
赵宇见阿癸一直站在那,说了一声后,就跑上楼回屋拿手机了。
又只剩阿癸一人。
她走到虚掩的门前,打开门却没有进去,只盯着此时正杵在门边,被一团黑气笼罩的人影。
它被困住了。
这人影就是刚才窗台上的那个,应该是在想尽办法离开这屋子,却怎么都走不出去。
阳寿未尽,死后又心生怨念不自知。纵使再过上几十年,也不一定能离开这地方。
阿癸脑海里浮现出属于林凌的记忆。
那是六年前的某天。
林凌在学校被同学欺负,手肘和膝盖都磕破了皮。回到小区后被门卫大叔瞧见了,拉着她要给她消毒。
刚好钟大爷就在门卫室里坐着。
他帮着一起处理完伤口,然后从兜里掏出了几颗大白兔奶糖,笑眯眯地塞到林凌手中,温和地对她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颗。”
“小孩子不要总皱着眉头,多笑一笑。”
他还说:“要心怀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后来每次在小区里遇见,钟大爷都会塞给她几颗大白兔奶糖。他的兜里只有这一种糖,因为是他老伴最喜欢的。
再后来,钟大爷老伴的病情没能控制住,肿瘤全身转移,回天乏术。
他几次想追随亡妻而去,都被家人发现救了回来。
再再后来,他渐渐地变成一个性格怪异、离群索居,被儿女嫌弃,被众人厌恶的糟老头子。
钟大爷再也没有给林凌塞过糖。
林凌同样再也没有吃过任何糖。
阿癸把书包放地上,抬起胳膊伸出两指,没入那一团常人看不见的黑气当中。
“以吾之名,救赎汝身。”
黑气一点点地经由指尖,被吸收到了阿癸身体里。
待所有的黑气都被吸收干净时,眼前站着的,是那个一直印刻在林凌记忆中,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的小老头。
白白胖胖,眯着双眼,衣兜里永远装满了奶糖。
钟大爷对着阿癸鞠了一躬。
阿癸笑了笑,提起书包转身下楼。
刚走出单元楼门口,就见李江和社区民警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身后还有好些跟着看热闹的人。
这里已经没她的事了。
阿癸松开扶着脖子的手,发现能稳住,便步履不停地朝一单元的方向走去。
回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再多拿点钱,她想吃烧烤。